御东风 第18章 脚印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灼热腥臭之气从颈后喷来，她半边肩膀都木了。

与此同时，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响起，三支利箭裹挟着冷冽的朔风，擦着她的耳廓径直射向身后，粗粝且痛苦的咆哮声近在咫尺，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两支长箭急速近身后骤然拐弯，一左一右射进老狼王的眼眶，箭身没入大半，那双阴狠的眼睛瞬间污血迸流，额头正中央还插着第三支箭，徒留一片箭羽，老狼王的脑袋被穿透了！

陆淮岳疾步向宋清和走来，他走得很快，衣袖经风扬起，仿佛振翼欲飞的云鹤。

到了她跟前，他反而又放缓了动作，指尖虚捧着她的耳垂，俯身查看被箭风擦出的一抹红痕，他分明担心至极，却又谨慎地恪守着礼节，生怕唐突了她。

宋清和察觉到身后传来杀气的同时，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她心里一阵内疚，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就被那老狼王咬断脖子了。

陆淮岳的指尖似碰非碰，散发出微薄的凉意，可那温度对她来说几近炽热，她的耳朵在发烫，说不清究竟是羞愧还是尴尬。

“谢谢你救我。”她说。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见她安然无恙，陆淮岳很快收回了手，视线却在她泛红的耳朵上多停留了两秒。

战斗终于接近尾声，将士们早已精疲力尽，盔甲和刀锋被血液浸透，血水不住地向下滴淌。金全的左腿被野狼扯掉一大块皮肉，他正单腿撑在梁林肩上检查马匹的情况。

铅云低垂，浓密的树影筑起一堵厚重的高墙，将声音和光线隔绝在外，只有山道还算亮堂，苍林之中，有个庞大的黑影一晃而过。

梁林的手猛地一紧：“弟，你看到了吗？”

金全顾不上跟他计较，沉沉地应了一声。

他在瞎子岭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身感知危险的本事，此刻他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直觉告诉他，那是比千百头野狼内外夹攻更为致命的危险！

老狼王健硕的身躯还在地上不停翻滚，激腾起一地扬尘，它在树下顿了好一会儿，正当众人都以为它已经气绝时，它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甩了甩脑袋，凭着感觉再次朝人群扑来！

小黑仰天嘶鸣，焦急地用前蹄凿刨着地面，它不顾士兵阻拦，执意冲出马群，挡在了宋清和身前。

老狼王裂眦嚼齿，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只听嘭的一声，自林间冲出一道小山般的黑影，将它直直撞飞出去！

紧接着，树林里响起飞沙走石的打斗之声，虎啸狼吼震天撼地，两种声音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

有人轻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糟了，是那头黑毛碧睛虎！快撤！”

袁知晏神情凝重，他们一行人可再也经不起另一头老虎的袭击了！

老狼王离了狼群，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只狼罢了，黑虎很快就占据了上风，袁知晏话还没说完，林子里便只剩下虎啸，再也听不见狼王的动静。

天地俱静，暴风雪就要来了。

树影幢幢，身长近四米的黑毛碧睛虎拖着老狼王的尸体一步步踏入众人视野，厚实的肉垫使它的每一步都悄无声息，粗长的尾巴如钢鞭般卷曲摇晃。

所有人的腿都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根本挪不动分毫，谁也不敢用嘴喘气，一旦张开嘴，心脏就要蹿出胸膛。

黑虎叼着它的手下败将，不紧不慢地绕着圈踱步，狼血在地上洒出一个暗红的圆，人和马被困在圆圈之内，黑虎沉甸甸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滑过，它分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却迟迟不见熟悉的面孔，这让它很是烦躁，尾巴甩动的幅度更大了。

“它在看什么？”梁林用气声问。

梁木皱眉：“像是在找人。”

找人？

宋清和紧盯着那头黑毛碧睛虎，越看越觉得熟悉，从前阿乌抓到老鼠就爱这样绕着圈显摆，要是她和姥姥不夸它两句，它还会不耐烦地用力甩尾巴。

眼前这个大家伙，会是她的阿乌吗？

“阿乌？”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袁知晏猛地一哆嗦，仿佛不是她在说话，而是阎王爷在点名。

他将头埋在胸前，咬牙切齿道：“姐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逗猫，这可是老虎啊……”

“啊呜——”

正当这时，黑虎眼睛一亮，长长的尾巴愉快地竖了起来，它一下子将老狼王甩脱在地，迈着小碎步朝她直扑过来！

虽然模样和声音都变了，但它还是认出了她，在这里，只有她会叫它的名字。

宋清和兴奋极了，她现在完全确定这就是阿乌，她奋力挥手大喊：“阿乌！阿乌！”

黑虎大屁股一扭，就将她身边碍手碍脚的人和马通通顶开，它硕大的脑袋挤进她怀里，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好像受尽了委屈。

在场众人都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得忘了呼吸，这哪儿是老虎啊，分明是只大猫！

河清竟还懂御兽之术？

有些人的小心思活络起来，河清刚才只说了两个字，那一定就是御兽的口诀吧？假如他们也念上一遍，那头黑毛碧睛虎会不会也能听他们指挥……

下一秒，美梦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阿乌？”袁知晏呆呆地张大嘴巴，喃喃地跟着念叨，他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阿乌不耐烦地转过脑袋，冲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怒吼，那声音如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夹杂着血腥味的热浪如同风暴一般喷了他满头满脸。

袁知晏白着脸，手脚发麻地靠在小黑身上，而小黑也好不到哪儿去，它一扫往日的雄姿，颤巍巍地呲出一口大板牙，黑眼珠都快翻到后脑勺了，一人一马像是得了帕金森，互相依偎着抖个不停。

其他人见状连忙低下头去，哪还敢作声。

宋清和低头看向阿乌的爪子，阿乌知道她要看什么，顺从地抬起右爪。

软乎乎的肉垫光滑如初，那里和她的额头一样，已经没有伤痕了。

啪嗒。

一滴泪落在虎须上，阿乌睁圆了眼睛，它想像从前那样帮她舔掉眼泪，却害怕舌头上的倒刺会弄伤她，只能呜呜地叫着，用大脑袋轻轻撞她。

宋清和张开双臂环抱住阿乌，它明晃晃的眸子清亮如昔，倒映着她，也倒映着她背后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回头看着陆淮岳，突然说：“我要带它走。”

此话一出，士兵们齐齐变了脸色。

这猛兽只听河清一人支使，就连袁副指挥都不放在眼里，若是贸然带回营去，难保不会兽性大发啊。

众人纷纷看向陆淮岳，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

“可以，只要你想，带走便是。”陆淮岳话锋一转，“但营内多老幼妇孺，只能将它养在营外，你要确保它不伤驻地将士。”

“阿乌性格很好，绝对不会主动伤人的。”宋清和急忙保证，“营外有合适的地方吗？远不远？”

纪峥托着伤臂，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宋……咳咳，河清，你放心吧，营地北边的黑山上有很多山洞，能遮风挡雨，那里也有野物，比这儿的条件要好上不少。”

阿乌安静地坐在宋清和身边，听这些人安排它的去处，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左右摇摆。

这一仗共计损失四匹军马，剩下的也或多或少挂了彩，有些士兵只能两人乘一马，小黑也被分配出去，宋清和被安排去骑陆淮岳的飞鸿。

两人同骑一马，她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她还拿不准陆淮岳究竟在想什么，既有心讨好他，又怕说错话触了他的霉头，最保险的办法还是闭紧嘴巴。

四周无人，纪峥扯住小黑的缰绳，一脸为难地讪笑道：“不好意思啊宋姑娘，我也知道您不太方便，只是这头黑虎一直跟着您，也就我们将军的飞鸿还敢跟它并排跑，您看其他的马……”

见阿乌紧跟在她身后凑过来，小黑吓得龇牙咧嘴，任凭纪峥怎么拽它也迈不开腿。

宋清和无语：“……行吧。”

她来到飞鸿身边，脚踩马镫，跨上马背。

阿乌出现的时候，飞鸿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高昂着马头左右晃动，接连打了好几声响鼻，陆淮岳拍拍飞鸿的脖颈以示安慰，随后也利索地翻身上马。

他的气息如屏障般挡住了冬夜的寒意，她不自在地挺直了背，仿佛身后有火焰在燃烧，心底升起一股微妙的紧张感。

在一片喧嚣声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他低缓的声音，不知怎地，她总觉得那声音里带着些促狭。

“宋姑娘方才要我大爷去哪儿？”

宋清和脊背一僵，深吸一口气：“哪也不去！”

看在他刚救了自己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

“也好，就要下雪了，还是让他留在家里吧。”陆淮岳垂眸看着她赧红的耳垂，侧过脸低笑出声，“宋姑娘，今后再有人问你姓名，不必同他们字字解释。”

宋清和心头一惊。

警察询问时经常要求被询问人明确说出名字中的每一个字，以确保记录的准确性，方便后续调查追踪，这也算是她的职业病了，回想起这两天，她问答名字的时候还真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看来她和原主的姓名的确是同音不同字，这一点就是她暴露的根源吧？

想到这里，她的态度比刚才郑重了许多：“多谢陆世子提醒了。”

远空上乌云压顶，沉沉的像要坠下来，一行人马趁着风势在晦暗不明的天底下疾驰。

这天夜里，肃州真的下起了大雪。

雪花如破棉絮一样，纷纷扬扬，天地间没有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