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心微动:“毛毛躁躁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朕脱下来?”
话音刚落,他背过身去,展开双臂,一副等人伺候的姿态。
若换做旁的时候,程芳浓定会拒绝。
可眼下是她查看皇帝后背的大好机会,她怎么舍得放过?
程芳浓迟疑一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走近皇帝。
纤手经皇帝侧腰探至他身前,摸到那金镶玉带扣,指尖颤动一下,仍是选择解开。
那颤动的细指,似一片轻羽,刮过皇帝心尖。
他按捺住心痒的滋味,双臂配合着,任由程芳浓脱下他外罩的衮龙袍,象牙白中衣、里衣。
没转身,他也能从身后女子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中,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
小可怜还真是执着又聪明,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哪会是他的对手?
皇帝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颇为自得,可这份自得很快又被另一种更炽热的情愫取代。
被一个还算讨他喜欢的女人注视着,皇帝心口不由地发烫,一股莫名的悸动鼓噪着,流经周身血脉,吵得他耳尖也发烫。
须得调用十分的克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放松周身肌骨,不想让她觉着他病弱无用,更不想叫她注意到肌肉线条,节外生枝。
程芳浓愣愣盯着皇帝的脊背,只顾寻找那些狰狞的鞭痕,没有一丝多余的心神留意到他肌骨身段。
皇帝的脊背,清瘦,光洁,一点瑕疵也没有。
对啊,谁敢鞭打皇帝?
她怎会这般愚笨,竟会怀疑皇帝与夜里的侍卫是同一人?
“阿嚏!”皇帝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唤回程芳浓的理智。
皇帝回身时,她脸已红的不像话。
上回她衣衫不整的是她,今日却换成了皇帝,衣衫散落在他臂弯腰腹,衮龙袍上的龙涎香沾染她指尖。
像是,她对皇帝做了什么。
鬼使神差一推演,程芳浓着实很难对衣衫不整的皇帝心如止水。
她慌乱低下头,松开手:“我出去找刘全寿。”
“朕冷。”皇帝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朕御寒。”
程芳浓猛然抬眸望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女子小脸羞红,圆睁的墨瞳湿润润的,实在灵动可人。
皇帝低笑一声,大掌落在她细巧的肩头。
感受到掌间女子肌骨的紧绷,他俯低身形,在她耳畔轻语:“里间有干净衣物,去替朕取来,我的小皇后。”
这日,程玘忙完朝事,回到府中。
夫人刚从小佛堂回房,神情沉静淡然,身上醇厚凛冽的檀香气,仿佛有种能瞬间将人拽出名利场的魔力。
“夫人。”程玘挤出笑意,步履沉稳行至她身侧,双手放到她肩头,“晚膳用的什么?可还合胃口?”
他的关心,没激起一丝涟漪。
谢芸坐姿端庄,清雅如玉壶春瓶里的一株兰。
她没回头看程玘,而是望着妆镜,语气平静:“这段日子,你做你的打算,我有我的安排,你未干涉我,我便也不拆穿你。可是,程玘,我还是很想问一句,那位与阿浓生得极为相像的姑娘,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落在她肩上的力道丝毫未变,镜中男人的脸不甚清晰,看不清神色变化。
从年少走到将近不惑,他的涵养功夫越发好。
“夫人连看我一眼也不愿么?”程玘掰着她的肩,迫得她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甚少以强硬态度待她。
“为何不管我做什么,你对我都不肯有片刻亲近,只有疏离?”程玘脊背佝偻,眼中交错着几根血丝,不知是因朝事累的,还是旁的原因,他语气略沉,“谢芸娘,我程玘就这么面目可憎吗?”
谢芸望着他,澄净如水的眼微微起了涟漪,她温柔浅笑:“程玘,还记得当年求娶我之时,你对我爹起过什么誓言吗?”
“程玘今生唯爱谢氏芸娘一人,来日若敢相负,所求皆失,覆宗绝祀。”
程玘未回应,但他眼神分明震荡了一下。
是以,谢芸知道他记得。
多年后再提及,彼此心照不宣,正当程玘以为谢芸会说出来,提醒他的时候,谢芸却别开脸,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
“那你知道,我当初为何忤逆我母亲,不肯解除婚约,执意嫁给你吗?”她语气很轻,带几分怅然。
“你后悔了?”程玘指间力道骤紧,意识到她会疼,又赶紧松开。
他盯着她,这个年纪,竟还能感觉到心口在痛。
“程玘,我们都没做到。”谢芸不置可否。
那是当初她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可悔的?
只是,当年程玘待她的心意,让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
王朝更迭之际,谢家与程家做出相反的选择,道不同,本该彻底割席断义。
唯有她,做出了谢家其他人都有无法认同的选择。
彼时,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成为套住程家新家主的缰绳,在他身侧,时时盯着,规劝着,让这位向新朝投诚的,没有气节的新贵,不变成新朝党同伐异的鹰犬。
可是,没想到,程玘的野心这样大,大到想要颠覆好不容易才稳定的天下,自己当这天下之主。
这么多年夫妻,程玘自然明白,谢芸一心想要他做个洁己奉公的好官,挽回当年丢弃的名声。
对此,他没什么可说的,倒是谢芸指责他没做到当初的誓言,程玘忽而怒不可遏。
“谢芸娘,你在怀疑什么?!”程玘盯着谢芸,双目刺痛,“那姑娘与我并无干系,她生得像阿浓,能瞒天过海,不过是我找手下的能人异士替她易容罢了。若非你……我都是为了你!”
谢芸望着他,心中有什么情愫无声凋零,她语气平静:“程玘,谢谢你由着我送走阿浓。”
她知道,以程玘如今手眼通天的本事,她做的那些看似隐秘的事,很难瞒得过他。
否则,他也不会早早留好后手。
“等阿浓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和离吧。”谢芸笑意清浅,眼睛微微模糊,“是我要和离,不算你负我。”
念在他最终没有逼迫阿浓入宫的份儿上,她希望他不遭当年誓言反噬。
“和离?”程玘吐出的字如刀片似的从喉间划出来,“你休想!”
皇帝病倒了,程芳浓也没想到,一盏冷茶,竟将他害成这样。
心里诅咒他无数遍,盼着他被这场风寒带走。
可看到他歪在榻上,一碗碗苦药眼也不眨地灌下去,额上搭着降温的湿帕,病恹恹的,却还忧心朝政,连昏睡都握着一份奏折,程芳浓又做不到看着他就此病死。
若他真病死了,岂不就成了她亲手所杀?
上巳踏春,二哥作弄她,让她杀鱼她都不敢,若手上沾了他的血,她只怕晦气、害怕到夜不能寐。
罢了,不就是喂他吃药么,等他好了,让姜远来捅死他,一了百了。
没错,这人平日里都是自己吃药,此番染上风寒,是因她的缘故,便不肯自己吃了,每每等她亲手喂!
且做给外人瞧瞧,让人知道她待皇帝有多情深意浓,待皇帝被姜远杀死那日,即便姜远禁不住刑罚,说是她指使的,也没人会信。
再者,自那次偶遇之后,便再未在白日里遇到姜远,程芳浓琢磨着,他身为皇帝近卫,一定就在附近。
她找不到他,他却一直能看到她,否则姜远如何提前知晓她来了月事?
是以,这几日每每前来给皇帝喂药,程芳浓都特意打扮一番,让姜远在暗处瞧着。
皇帝不喜她,尚且有病吃干醋,她就不信本就心悦她的姜远,会不吃醋。
对皇帝,程芳浓并没有多同情。
她拿走皇帝握在手里压在胸前的奏折,随手放到案头,也不管他有没有歇好,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轻拍皇帝的脸:“皇上,醒醒,该吃药了。”
这种近乎打人的感觉,让她心中暗藏愉悦。
就在皇帝眼皮颤动,即将醒来时,程芳浓的手赶忙下移,假装扯动他袍袖。
皇帝暗暗咬牙,恨不得把这趁人之危的小皇后按到榻上,狠狠教训一顿。
可一睁眼,见到对方云鬟高绾,珠围璀璨,花钿含娇,明丽美艳的模样,那怒意忽而泄了气。
近来她倒是乖觉,日日伏低做小侍奉汤药,还精心打扮给他看,显然是知道错了,懂得讨他欢心了。
不过是趁他“睡着”时使使性子,她的力气能有多大?他堂堂天子,八尺男儿,便不与她计较了。
待他“风寒”养好,夜里不再让侍卫去她床上便是。
若她伺候得尽心,把这背后动手脚的小毛病改好,他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告诉她,从来没有什么侍卫,能动她的,一直只有他。
提前亿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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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