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琴艺卓绝?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哄人之前,不会先打听一番么?
思及此,程芳浓一愣,皇帝还真有可能打听过了,才会想到送她幽篁琴。
闺中之时,爹爹总要她多花些心思,练琴习舞,还说那是女儿家将来固宠的本事。
当时她便不以为然,时常借口手指痛、脚崴了,躲懒,不肯练。
气走了好几位师父,父亲才勉强歇了心思。
她年纪虽轻,却也不是那般好骗的,阿娘琴技普通,只在想心事时聊以自娱,她更是从未见过阿娘跳舞,这么多年,爹身边不是只有阿娘一个么?
即便阿娘时常对爹不冷不热,爹依然倾心相付。
是以,她想自己挑一位志趣相投的如意郎君,她的夫君该是爱重她这个人,无须她自轻自贱去邀宠。
要她为着取悦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男人而学,她才不干。
有那功夫,她不如静静翻一卷书,画一丛花,习一页字,想法子修补她悄悄找来的那些古籍残篇。
爹虽歇了逼她练琴习舞的心思,却没放弃在京中为她博个好名声,连溪云都听说外头传言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料想是底下那些人对父亲投其所好,故意宣扬的。
彼时,她实在不懂,父亲已位极人臣,她不需要这样的才名,已是京中最引人注目的贵女,父亲为何多此一举?
赐婚旨意摆在面前的时候,她才懂得,父亲想让她迷惑的男人是皇帝。
可是,她其实学艺不精啊。
程芳浓不想弹,若是弹给皇帝听,岂非又给他机会嘲笑她?
窗外廊下,传来宫人走动的脚步声,程芳浓心思百转。
她是“宠冠后宫的皇后”,完全可以拒绝给所有人听。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程芳浓鬼使神差迟疑了。
落到这华美的囚笼里,皆因父亲和姑母的贪念而起,念及生养之恩,她不能对他们拔刀相向,可她难道还不能做些事,让他们不痛快么?
姑母成日里为着她未怀上身孕而烦忧,父亲在宫外却是高枕无忧。
那她便弹奏一曲,让父亲为她的“好才名”伤脑筋去吧。
顺便,也让皇帝好好欣赏一番,她的琴技究竟有多好。
“难得皇上有此雅兴,臣妾献丑了。”程芳浓露出今日第一抹笑意,美目流盼瞥一眼皇帝,起身唤,“溪云,替我准备。”
不知是因肌肤相亲过,还是他送的幽篁琴正巧送到她心坎上,皇帝能感受到,这眼神与往昔迥然不同。
仿佛递来绵绵情意,流淌在他心口。
皇帝从未想过,他竟会因为女子的一个眼神,心里柔软一片。
她既喜欢,他便将宫里收藏的名琴都赠与她便是。
倒不是有多想宠着她,左右那些琴躺在库房里吃灰,也是浪费,不如送给懂琴之人,不令明珠蒙尘。
如今,他身边只她一个,没有旁人可送,暂且便宜她罢了。
皇帝暗自说服自己,英隽的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为库房里的宝物颇为骄傲,更为自己俘获芳心的智谋而骄傲。
一把琴尚且能换来她一次温柔顾盼,得了那些好东西,下回再亲近,她应当不至于如昨夜般委屈了。
更衣,净手,焚香,调弦,程芳浓将弹琴前所有高雅的仪式一一完成。
神情虔诚,仪态秀雅,气度清绝,一看便是擅琴之人。
见识过她的字迹,她的画作,皇帝深知她名不虚传,书画双绝。
程家为培养这个赝品,也算下了不小的功夫。
京中贵女几乎人人会苦苦钻研的琴艺,她自然也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皇帝端坐上首,捧一盏热茶,满怀期待,耐心等着。
终于,程芳浓在琴案后坐定,做了个起手的姿势。
皇帝竖起耳朵,身姿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地向前微倾。
琴声自她纤柔的指尖散开,皇帝浅浅弯唇,她倒是无心炫技,挑了一支好弹奏的曲子。
这曲子虽不难,却很应景,秋日天高云阔、层林尽染的胜景,随着乐曲流泻,如画轴般铺陈在脑海。
皇帝暗赞一声,他这小皇后倒是心思玲珑,会讨巧。
他合上双眼,靠在椅背上,凝神细听。
忽而,一声不和谐的调子划过他耳膜,皇帝眉心蓦然蹙起,睁开眼,望向弹琴的女子。
她没抬眼,美眸落在琴弦上,香腮染上薄薄绯色,娇美绮艳。
显然是知道自己弹错了调子。
她努力假装镇定的模样,与昨夜在他掌间苦撑,不肯投降的情态,同样的惹人爱怜。
这支曲子,但凡学过几年琴的,皆耳熟能详,在她身上,更是不可能出错。
除非,小皇后是故意为之。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她以为他没用心听,所以故意弹错一音,引起他注意的?
细想想,她骨子里从不柔顺,叫她喂他吃颗蜜饯,她尚且不肯,今日却未讨价还价,甘愿为他抚琴。
经过昨夜,她待他总算多了几丝不一样的情意。
这个认知,越想越令皇帝愉悦。
他以手支颐,欣赏着女子抚琴时美好的姿态。
当程芳浓弹错第二次,他微微错愕。
第三次时,他深邃的眼中生出疑惑。
终于,漫长的一曲弹毕,他唇角最后一分礼貌的笑意,即将维持不住。
“皇上,臣妾弹得好吗?”程芳浓似乎很欢喜,清水般的眸子里盛着潋滟的笑意,期待地询问。
她没意识到自己弹错了,甚至以为自己弹得很好,她在骄傲?!
听到她自信满满的询问,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刘全寿都有些绷不住,想说两句奉承话,嘴角却抽动着,迟迟没发生声音。
他攥着麈尾,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不是早修炼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么?今日怎么活成个锯嘴葫芦了?!
“皇后是故意的?”皇帝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沉凝的神色间怒意隐隐。
他念在她昨夜委屈,赠她一把旁人想要也求不得的好琴,她却故意把曲子弹得乱七八糟,来折磨他的耳朵。
本以为,她已被他打动,没想到,令他志得意满的一瞥,醉翁之意与他想象的毫不相干,皆是他自作多情。
这个女人,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是,臣妾以为,这支曲子虽简单,却不负殿外的大好秋景。”程芳浓将他的话当做夸赞,眼睛亮晶晶的,兴致勃勃道,“臣妾又想到一曲,比这支更妙,还请皇上品鉴!”
乐音再度响起,美人依旧绰约多姿,皇帝却全然没有了初时的期待,甚至有些坐不住。
可是,没能及时掐灭她再弹一曲的勇气,眼下已难找到合适的时机。
况且,今日的她顾盼神飞,柔顺多情,是他期待已久的模样。罢了,便是将她当一株牡丹芍药欣赏,也是赏心悦目,虽说吵人了些。
程芳浓琴艺不佳,但也没差到这般地步,她就是故意的。
狗皇帝不是想听她弹琴么?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起这念头。
状似沉浸在琴音中,程芳浓余光却不动声色留意着皇帝,察觉到皇帝如坐针毡,她心中悄然乐开了花。
也算报了昨夜被他轻薄无礼之仇。
又一曲毕,程芳浓捉裙绕过琴案,疾步行至皇帝跟前,杏眼含光,急切又期待地问:“皇上喜欢吗?”
这般仙姿玉色,袅娜妩艳的美人,即便她是故意的,可对上她春水般的期待,谁又忍心说一句真实的鄙薄?
“喜欢。”皇帝咬牙,重重吐出两个字。
“太好了!”程芳浓欢喜不已,甚至忘了刘全寿还在,腰肢一扭,坐到皇帝膝上,亲昵地环住他脖颈,“那臣妾便日日弹给皇上听。”
该死的病秧子,喜秤都拿不稳,压这一下,也够他休养几日的,看他还敢欺负她。
皇帝被她的话呛着,轻咳几声,断然拒绝:“不必了。”
捕捉到程芳浓眼中一闪而逝的痛快,他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顺势推开她,假装弱不可支,靠在椅背上,恹恹道:“弹琴劳神费力,朕可舍不得皇后如此。”
进到书房,刘全寿一面替皇帝按摩额角,一面纳闷:“真是奇了,皇后娘娘书画皆得皇上盛赞,怎的琴艺这般……”
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敢说下去。
即便皇帝不喜欢,那毕竟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
可是,皇上真不喜欢么?
刘全寿前一个疑惑未解,反又添了一个。
而后头这个,他可没胆子问。
美人生恼,皇帝勉强还能耐住性子怜香惜玉,对刘全寿他可没有这样的耐心。
他摆摆手,不耐烦地示意刘全寿退下。
随即,召来姜远,沉声吩咐:“朕要见万鹰。”
俗话说,福无双至,愉快用罢晚膳,察觉到身下异样的程芳浓,对此却不认同。
她月事来了,这不是今日第二桩好事么?!
溪云找来干净月事带,替她收拾,程芳浓侧眸问:“消息递出去了?”
“小姐这是何苦呢?”溪云轻叹,“是,奴婢亲手把信送给老爷的,当时老爷与几位阁老门议事,没看,回去也必会看到的。”
“那就好。”程芳浓莞尔。
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了,她连爹都敢对付,可是这感觉又很不错。
谁让她不痛快,她便也让他不痛快,如此,她就能痛快些。
蓦地,程芳浓心念微动,那爹和阿娘呢?
爹一向待阿娘很好,阿娘为何总像捂不热?是爹做了什么让阿娘不痛快的事吗?
没等她细想,皇帝来了。
许是今日的琴音起了作用,皇帝并未再有轻佻之举,只是赐给她两套精致贵重的头面,应当是赔礼。
真难得。
皇帝今日不仅没奚落她,还能隐忍着听她弹完两支曲子,甚至送东西哄她。
昨日那番未动真刀真枪的亲近,足以让他有这么大的改变么?
他不中用,但看到女人在他掌间动情,他很骄傲,很受用?
程芳浓被蒙上眼,坐在帐内默默想着。
越琢磨越觉皇帝跟太监也没什么两样,心理一样扭曲病态。
侍卫来了,程芳浓腰有些酸,躺着没动,更没像先前一般主动依偎。
奇的是,这人竟也没动手动脚,而是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小腹,像是男宠从良变作君子,规规矩矩躺在她身后,温柔拥抱着她。
不得不说,他的懂事,让程芳浓很满意。
她月事来了,本就不想,也不能,这下不必跟他费口舌了。
正高兴,程芳浓忽而呼吸一滞。
这般私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皇帝和刘全寿偶然听到,该没有第三个男人知道。
哦,这两个也不能算是男人。
不知怎的,程芳浓心底生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令她脊背发寒,手脚冰凉。
她转过身,面朝男人躺着,以一种依恋的姿态,蜷缩在他怀中,双手摸索着,沿着他下颌、脸庞轮廓往上,再次凭借指尖触觉,悄然感知他的面容。
指尖抚过男人眉骨,猛地一颤。
她依偎着的这个男人,该不会是,皇帝?!
皇帝:摄像头都蒙上了,还能人脸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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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