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皇帝盯着她的眼神,令程芳浓想到吃饱肉仍意犹未尽,还能再吃几口的饿虎。
当然不可能是对她,他厌恶她还来不及,更不会在听了她和别的男人床脚之后,还对她有任何绮念。
程芳浓茫然不解,直到他咽下口中蜜枣,又拈起一枚,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在记仇。
怨她吃了一枚他喜欢的蜜枣?!
他不仅疯,还是个吝啬鬼!
程芳浓暗自鄙夷,指尖微动,琢磨着要不再拿一颗蜜枣来吃。
只要能给他添堵,让他不高兴,她心里多少能好受些。
可她终究忍下了,没必要为逞一时之快,主动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最重要的是,她下意识感觉到不该靠近他,尤其是此刻的他。
殊不知,她尚未学会掩饰真实情绪,水眸不知不觉泄露出心底的鄙夷。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大抵能猜到她漂亮的小脑瓜在想什么。
口中蜜枣甘甜不腻,令人心情愉悦,他微微眯起眼,藏起洞悉一切,成功将人玩弄于股掌的骄矜与得意,不与她计较。
今日皇帝有朝政要处理,暂时无暇去慈安宫,程芳浓也不想去听姑母耳提面命,便借口身子不适,还得熟悉宫中事务,只让刘全寿和望春去代为问安。
可姑母并未放过她。
望春奉命带回两匣血燕,交给程芳浓:“太后娘娘很是担心皇后娘娘,命奴婢带回这血燕给娘娘补身。此乃极品血燕,最是补气养血,太后娘娘叮嘱奴婢,务必每日看着皇后娘娘吃上一两。”
左一个太后,右一个太后,俨然将太后的话奉为圭臬。
不消说,这丫鬟又拿她昨夜“承欢”之事表功去了。
程芳浓羞愤至极,反笑:“太后还说了什么?”
看到她笑,望春以为她心情好,忙不迭回话,说的眉飞色舞:“太后娘娘还说呀,待皇后娘娘歇好了,去慈安宫用午膳,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补身子的汤水,专等皇后娘娘过去呢!”
程芳浓摆摆手:“知道了,你且下去歇着,慈安宫那边,我让溪云陪着去。”
语气透出不加掩饰的疲惫。
昨夜望春听墙根听得真切,只当她是累着的,当即红着脸忍笑,把血燕拿去收拾,容她清净歇一会子。
若她不肯去,以姑母的脾气,大抵会亲自过来瞧。
紫宸宫可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程芳浓怅然抿唇,心中已有决断。
她腰酸腿软,也只容自己歇上一盏茶的功夫,便打起精神,换了身窄袖竖领绣襦,丁香色撒花裙,乘肩舆往那头去。
“这鸡汤足足煨了两个时辰,极是软烂、滋补。”太后和颜悦色,连汤带肉亲手盛了大半碗,放到程芳浓面前,“阿浓,快趁热喝。”
一面还细细打量程芳浓的脸色。
晨起那会儿,程芳浓魂不守舍,实在无心梳妆打扮,只让丫鬟们为她薄施粉黛,稍稍遮掩眼皮倦色。
太后瞧得出,她气色不太好。
但眼尾眉梢间,有别于姑娘家的妩媚风韵,却是实打实的。
先帝后宫佳丽无数,身为昔日的六宫之主,太后的眼睛自是毒辣。
至于程芳浓唇上的伤,太后默默瞧在眼中,笑意打心眼里溢出来。
皇帝不知道怜香惜玉,却是当真喜爱芳浓。
见程芳浓不动,太后叹道:“阿浓,你太瘦了,须得多吃点儿,养得丰腴些,才好生养。”
程芳浓盯着眼前的鸡汤,脸色转而苍白。
碗中鸡骨,像极了大婚翌日,皇帝特意赏给她的那碗大雁尸骨。
太后见她挑嘴,不大情愿喝,拧眉:“进了宫还这般娇气,哀家亲手喂你成不成?”
说着,拿汤匙舀起飘着金色油花的鸡汤,递至程芳浓唇边。
熟悉的油腥气钻入鼻尖,程芳浓终于忍不住。
慌忙抓起帕子掩唇,侧过身,干呕声连连。
太后见状,想到一种可能,喜上眉梢:“快去请胡太医!”
姑母是看出她不舒服,着急请胡太医来瞧吧?姑母到底还是疼她的,程芳浓心中稍稍宽慰。
甚至想到,这段时日她因皇帝的折磨,心境大变,时常陷在痛苦里,或许放大了姑母的不好,对姑母有所误解。
姑母是她在这宫里最亲的人,不是她的敌人。
没吐出来,胃里仍不舒服,可程芳浓心里到底感到些许暖意。
岂料,宫婢刚迈出门槛去,程芳浓便听姑母扶着她双肩,激动不已:“须得请胡太医来好好诊诊,兴许已经坐了胎呢?当初哀家怀暄儿的时候……”
太后的话戛然而止,激动的神情被突如其来的落寞悲痛冲淡了些。
程芳浓心口闷痛,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姑母并不是在关心她,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她要怎样责怪姑母?
那时她还小,并不记得那位短暂来过人世的小表弟。后来无意中听阿娘说起,才知道姑母有过一个儿子,没养成,两三岁染上天花,没了。
姑母消沉过好一阵,后来再没怀上过。
是不是因为那份伤痛,姑母便对程家女儿必须生下皇嗣有种执念?
“姑母,我好多了。”程芳浓轻轻环抱住太后。
她自己已足够可怜,也不知怎还会有多余的善良去可怜姑母。
可血浓于水,她看不得一贯威严的姑母露出这副神情。
不多时,胡太医提着医箱快步赶来,只看到姑侄俩对坐着,平和叙话。
当中的方桌上,放搁了一碗蒙着层油膜的冷鸡汤。
太后已重新匀过脸,面色如常,庄肃吩咐:“方才皇后连连干呕,什么也吃不下,胡太医你快给瞧瞧,她是脾胃不调,还是你早上误诊了?”
误诊是不可能误诊的,胡太医相信自己的医术。可他在宫中多年,安稳无虞,揣摩上意便是他的生存之道。
他知道,太后在盼着他误诊了什么,希望听到什么:“太后稍待,容臣复诊。”
隔着丝帕,足足诊了一刻,期间也没听胡太医说话。
程芳浓原本应付一下的心思,也不由紧张起来。
难道她的脉相,真像是怀上了?
是那前后两副避子药都对她不起作用,还是皇帝给她吃的压根不是避子药?!
正想的心惊肉跳,便听胡太医起身回禀:“微臣已细细诊视,皇后娘娘此番确系脾胃不调所致,只不过,还有一重因素,使得皇后娘娘见了荤腥会作呕。”
“有话直说!”太后薄怒。
“倒不是坏事,皆因皇后娘娘是极易受孕的体质,才会在行房后对荤腥格外敏感,莫要顿顿大鱼大肉过度进补即可。”胡太医眼睛也不眨,信口胡诌。
太医救人,也不是次次都要用医术。
闻言,太后大悦,连催嬷嬷看赏。
程芳浓拉拉袖口,将险些露出来的红痕遮严实,心中惊疑不定。
入宫前,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听说过这等说法?可胡太医敢对太后这样说,应当是真的。
她怎么偏偏就是这种倒霉体质?!
是不是皇帝无意中察觉到,才在第二次,特意让人换上更万无一失的避子汤?
午膳换成清淡的菜式,太后没再逼着程芳浓喝肉汤,可她仍没什么胃口。
“怎么?怕一旦你怀上孩子,皇帝就没用处了?怕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太后放下碗箸,郑重教导,“哀家入宫几十年,什么没见过?君王的宠爱都是过眼云烟。他萧晟或许不一样,毕竟他也活不到另觅新欢的时候。可你,须得记着,不管他待你多好,多宠爱你,别对他动情,别对一个将死之人浪费感情。”
“否则,伤的是你自己。”
是教导,也是敲打。
女子容易被情爱冲昏头脑,可太后决不允许程家出这种扶不起来的女儿,平白耽误大事。
紫宸宫前殿,皇帝与程首辅、章阁老议事,赐膳后,才遣人好生送章阁老出宫。
而首辅程玘,借故多留了一阵,有意无意试探着皇帝对皇后的态度。
“岳父大人既不放心,朕便让人请阿浓过来,与岳父小聚,不惊动人,也不算违反宫规。”皇帝说着,便招呼刘全寿近前。
程玘忙推辞:“万万不可!微臣身为百官之首,岂能因一己私欲,破坏宫中惯例?再说,把小女芳浓交给皇上,微臣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她自幼被臣惯坏了,若有不周到之处,皆因老臣没教好之过,还请皇上体恤、怜惜。”
言辞恳切,俨然一位爱女心切的好父亲。
但他程玘是谁?他与太后暗中勾结、谋朝篡位的时候,接受皇后入宫仪仗逾制的时候,考虑过宫规么?
做父亲的,并不想见女儿。
皇帝得到这个颇有价值的认知。
事情有些蹊跷,就像太后和皇后拒绝让谢夫人入宫一样怪异。
“朝政大事,朕力有不逮,都能依首辅大人。可朕作为夫君,想讨皇后欢心,还请岳父大人莫再推辞。”皇帝不给程玘拒绝的机会,冲刘全寿使了个眼色。
程玘刚张嘴,刘全寿人都跑没影了。
程芳浓刚从肩舆下来,没来得及回寝殿歇歇,便被刘全寿截住。
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父亲。
没见到时,心里抱怨无数。
可眼下见到了,闺中时孺慕的惯性越过理智,程芳浓热泪盈盈,朝身着朝服的程玘疾步扑去:“爹爹!”
少女神情委屈,容貌、气度俨然就是,他的宝贝女儿芳浓!
程玘大惊,阿浓此刻不是该远离京师,快到昌州了么?!
饶是程玘迅速藏起情绪,也瞒不过有心试探的皇帝。
皇帝唇角含笑,眼底藏着得逞与玩味。
程玘这老狐狸见到皇后似乎很惊讶,皇后不该是眼前的女子?
皇帝撑起“虚弱”的身子,揽住程芳浓,温柔替她拭泪,嘴里尽是温言软语的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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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