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吟 第6章 擒 获

一颗鹅蛋大小的莹润珠子赫然出现。於雪尘脑海中响起一个名字：玄魄夜明珠。

不过，她记得清单上写的是一对。还在犹疑间，男子又摊开另一个手掌，另一颗珠子灼然出现。

於雪尘心头一跳。果然被她猜中，此人的“皇宝”，确实是那份清单上的宝物。脸上不由现出得意之色。不过，薄纱遮面，那男子应该看不出来。

中年男子双手收起珠子，倏然起身。一边靠近於雪尘，一边说道：“清弦姑娘，这两颗夜明珠，可喜欢么？”

於雪尘看着此人越靠越近。忽然发现，此人着装与本国人士不同，衣袖、裤腿甚为宽大，边缘绣着波浪细纹。言语之中，夹带着一丝生硬口音。再一掂量，“皇宝”的书写方式，其实颇为拗口。

她眸光莹动，已然知道，此人并非大晏国人士。

这让她好奇心更盛。这些宝物被列成清单，荆旭直又在追查持宝之人，说明宝物已经失踪。如今看来，竟是落入了异邦人士之手。若是平常宝物也就算了，这些可是皇家之物，如果流入异邦，那就不是小事了。

难怪荆旭直急成那样，连擒诱之计都想出来了。

中年男子一俟靠近於雪尘，脸上就现出好色之相。迫不及待，将夜明珠合在一起，右手递到於雪尘眼前，左手想来抓住她的手。

於雪尘遽然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柔声说道：“公子，明珠虽耀，终归就是两颗贵重些的珠子罢了，也不是太稀奇。”

听於雪尘这么一说，男子眸色一定，说道：“清弦姑娘，这两颗夜明珠，唤作玄魄，冬暖夏凉，价值连城，可不是寻常之物……”一边说着，身形愈发靠近。

他已经被於雪尘一双明眸迷住，只想尽快一亲美人芳泽。

於雪尘双瞳剪水，却是淡静如海。见男子不断靠近，忍着不动声色，思量着如何全身而退，身形继续往后退去。

那男子献出宝物，不见她喜形于色，反而不断往后闪躲，渐渐有些疑惑。眸眼深深看着於雪尘，身形略有凝滞。

蓦然，眼底闪过一道黑线，将夜明珠往怀中一放。左手猛然往前一探，一把紧紧扣住於雪尘的右手。

於雪尘脸色大变，身形急速一退，极力想挣脱他的左手。

男子右手一扬，一把扯下她的面纱。眼见女孩美若皎月，瞬间一愣。又感觉她手腕有些异样，猛然向上一举。衣袖褪袪之处，从手腕开始，竟然缠满绸布。

男子目光一沉，阴声一笑。右手一探，从自己左手腕中抽出一包东西。

於雪尘一见此物，眸光瞬然惊变。双手同时用力，一把挣脱男子的抓擒，转身往门口奔去。

刚走了几步，左臂被男子一把扯住。一团白色雾状之物，已迎面扑洒来。

於雪尘脸色遽变，立刻屏住呼吸。急迫之中，已吸入一口，眼前一片模糊。

晕旋之中，跌跌撞撞，凭着本能向门口跑去。待到双手触及门框，双腿已经一软，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努力拉门。

男子见状，猛然朝外喝叫了一声，让门口护卫拦住她。

荆旭直见於雪尘自作主张，不给眼色，径直往楼上走去，心中极为不悦。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脸色阴郁。

狭里巷里的人，果然是靠不住！此次诱捕，如果因为於雪尘的过错，丢失大好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他倏然站起，长身挺立，周身挟带一股凌厉之气。

厅堂里，人群已经散去大半。丽妈妈从台上走下来，自然地走到荆旭直身旁。将纸条悄悄往他手里一塞，轻声说道：“姑娘让我将这个给大人。”

荆旭直接过纸条，不动声色，笼在手掌。眸眼飞速一瞥，立刻看向二楼，心中已经了然。思忖一瞬，目光旋视四周，向几位暗伏的校尉打了个“四”的手势。旋即，缓缓向二楼走去。

走到楼上，目光不经意地望向右侧。两个壮汉，正守护在第四间房间外面。

他未作停顿，继续往右侧走去。离得近了，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个壮汉。衣袖宽大，裤腿宽大，绣有波浪纹饰。眸光凝定，心中了然。

两个壮汉见有人走近，甚是警觉，两双枭目，一直紧紧盯着他。三个人对峙之际，房间里响起那个男子的喝喊之声。

三人听得，脸色同时一变。

男子喊的是异邦之语。两个护卫闻之，顿时想要转身。

荆旭直闻之，全身倏然紧绷，双手往左右两侧做了个手势。

二楼左右两侧，瞬间各奔出两名校尉，逼近房间。

两个壮汉见两侧奔出几个陌生人，立刻转身迎向四名校尉。

乘着两人分神，荆旭直闪身站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於雪尘脸色苍白，一头向他栽过来。

荆旭直反应极快，见女孩身体几乎瘫软，右手一把托住她腰身，稳稳扶住。目光如同雷火，直直对上那个异邦男子。

那男子原本右手就要抓到於雪尘。谁知房门蓦然一开，撞见一个陌生男子，目光犀利锐亮。一怔之下，回过神来，立刻收回身形，转身向屋内跑去。走到窗户旁，一把推开，飞身往下一跃。

窗下响起一阵喧哗。异邦男子大声喝叫了几声，一会儿，动静全无，已被埋伏在楼下的校尉们制服。

荆旭直转眼看向於雪尘。女孩双目紧闭，呼吸沉缓，伏靠在他肩膀，已经意识全无。

荆旭直眸色一沉，一把将她横抱而起，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下。

定睛察看一眼，手指一探鼻息，已知是中了迷药。薄唇一抿，走到窗前，身形往下一探。五个校尉已经牢牢控住异邦男子。一个校尉手里拿着搜出来的两颗夜明珠，向他示意。

荆旭直点了点头，异邦男子立刻被押解到一辆马车上，往御察直使司驶去。

收回目光，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两个护卫也已被四名校尉制服。荆旭直点了点头，两人即被押下楼去。

正事都已办完，荆旭直这才回过头，看向纹丝不动的於雪尘。唇角一勾，将房门重新关上，回到床榻旁。坐在床沿，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到女孩鼻尖下，轻轻一晃。

一股清新之气，直冲脑门，於雪尘意识悠悠然回转。猛然睁开眼睛，觉得头有点疼，忍不住喊了一声：“唉哟……”眼睛继续睁大，光线一亮，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倏然一惊，连忙起身。

“说说，谁让你擅作主张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旁左侧传来。

於雪尘连忙转头看去，发现荆旭直坐在一把椅子上，神色肃然。

“大人……”於雪尘昏迷之前，知道吸入迷药，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如今一睁眼，看见荆旭直眉目英挺地坐在眼前。简直如同神兵天降，惊诧之余，由衷地喜悦，一声呼唤，不知觉地带上了几分亲昵：“大人，您怎么在这里？那个异邦男子，您看见了吗？您抓到了吗？”

荆旭直微一点头，神色颇为冷峻。

於雪尘知道那男子已被抓到，更是开心。想来自己随机应变，出师大捷，眉飞色舞地想要夸上几句，忽然注意到荆旭直神色冷郁，顿觉不妙。

耳朵敏锐一抖，回想起刚刚荆旭直问话的架势，乌溜溜眼珠一转，立刻抓住重点，连忙开始解释：“大人，我刚看到那张纸条，就觉得‘皇宝’两字甚是可疑。可是，一时也无法确定。所以，暂时不能给大人使眼色，所以……”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结束了点魁会？”

於雪尘一怔，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既然不能确定，自然要去查探一番……”

“你拿到这张纸条之后，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告之我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昨天我告诉过你，这次行动，由我负责，所有指令，必须经我判断后再发出。只过了一晚，就全忘了？”

“啊？这个，这么复杂啊？”於雪尘又一怔。

昨天，荆旭直在叙述完案情之后，确实说过这么几句话。当时，她顺其自然，一直点头听着。类似的叮咛，以前她也听和京府的捕头捕快们说过，通常就是走个过场，做个收尾。哪能想到，到了荆旭直这里，实际办案之中，还真要遵守这个规定。

她在狭里巷办案时，向来独来独往，自己作决断，从来就是速战速决。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还要随时报告，无论大小决定，必须由荆旭直判断后作出。她顿时觉得这个规矩不太靠谱。

实际办案之中，情况瞬息万变，若要事事请示上级，岂非容易贻误战机。神色一正，立刻说道：“大人，这个，时机稍纵即逝。如果我当时拿到纸条，还要想办法向您请示，万一错过了时机，可怎么办？”

“你觉得我把控不了局势？会让这个时机错过？”荆旭直眸色又深一层。

“不……”於雪尘被他这两句话梗得心里一慌，连忙安抚：“大人，这哪能呀……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你既然随我办案，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这个案件，所有布防，都由我安排。每一个布点，只有我知道机巧。你擅作决定，如果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搅乱了策防，我要如何护你周全？”

“我……那不是让丽妈妈告诉您了么？也就晚了一会儿……”於雪尘没想到荆旭直如此斤斤计较。

要说向他请示，自己当时不是嘱咐丽妈妈尽快把纸条给他了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以荆旭直先前布局的缜密，又会有什么丁点影响呢？一时觉得此人实在过于古板，不懂变通。不禁撅起小嘴，嘟囔了一句，觉得难以理解。

荆旭直见她一下露出小女儿神色，倒是一愣。她小小年纪，能够做到这样，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当时，她能够准确判断，抓住时机，又通过丽妈妈将纸条尽快给了他。一系列操作，可谓研判精准，反应迅速，也作了后援考虑。

凭心而论，如果她先将纸条给了自己。自己看了，估计也是这番指示。她不过是心急了一点，让他的布防滞后了一点。总体而言，还是在可控状态之下。

这次女孩孤身探查，虽然鲁莽了一点，实则也是因为做事顶真。为此，还被人下了迷药，差点遭了黑手。恻隐之心顿起，觉得不该如此苛责于她。

瞬时，缓了缓脸色，声音也轻柔了一些，说道：“此次，虽然小有折波，终有收获。我已传话让你师傅过来。待会，你换了衣服，随他回去……此案，我会记上你一笔功劳。”

於雪尘听他声音，明显缓和许多，还说要记她的功劳，脸色一下澄亮起来。一双星眸闪闪发光，挺直了腰身，脆生生说道：“多谢大人！”

荆旭直眸光一定，凝目看向她。女孩刚刚被下了迷药，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眼睛却湛然有神，全身上下散发着勃然生机。

他身边接触的女孩，个个都是皇族贵女，大家闺秀，均以静雅娴柔为美。像眼前女孩这般，又美又飒浑身充满活力的，真是第一个。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於雪尘见荆旭直如今眉目舒展，目光曜亮，更显得温润俊朗，觉得亲切了一些。不由也看了他一眼，话多了起来：“大人，那个，我今日在这绚花楼，又被人下了迷药。这个，不会传出去吧？”

荆旭直骤然收回目光，说道：“你倒还挺要面子。刚才，在台阁之上，我看你一点也不怵。怎么，如今，倒开始担心起来了？”

“大人，那个，面子自然是重要的。我在狭里巷，是汇善堂堂主。十二个堂口，只有汇善堂的活计，只为养人，只出不进。所有开销，都要向总堂支取。自然，要争气一点。如若，被人知道我今日出现在绚花楼……总归不太好。今后募集善款，若被人贫上一句，总要少了份底气……二十几个娃娃，都靠着我呢……”於雪尘长睫轻垂，神色略有一些黯淡。

她自幼十分要强，到处寻找营生，还十分愿意给捕头捕快们跑腿。其实，就是想多赚点钱，贴补在汇善堂上。二十几个孩子，每天吃喝用度，开销不小。逢年过节，她总还要给他们添置点新衣，买点礼物。这些钱，都是她平日里四处想办法筹集来的。

因此，她的确把面子看得颇为重要。如若，被他人知道，她竟还混迹花楼，以为有什么癖好，难免引起误会。以后，在狭里巷说话，可就要低个半分。名声受损，给孩子们筹钱，也会更加困难。她其他的都不怕，就是怕这个。

荆旭直眸色深深，认真看向於雪尘。女孩的这一番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她小小年纪，还要顾虑这个，心头愈加一软：“你放心吧，今日此事，不会有一丝一毫传出去。而且，你还戴了面纱，谁也不会知道。”

听得荆旭直这么一说，於雪尘立刻抬起头来，眸光一亮。想着，他说得没错，自己刚才在台阁之上，戴着面纱，无人看得出真容。而且，这位右都使大人做事如此严谨较真，如若他说此事不会有一丝一毫传出去，那必然便是这样。

刚才，荆旭直与她一番对质，让她对这位右都使大人有了新的认知。他其实绕来绕去，最后就是觉得她擅作主张，让他无法护她周全，所以有些生气。

於雪尘冰雪聪明，已经领悟出了荆旭直的这番心思，对他也愈发信赖起来。这位大人，看着性情淡泊，让人有点雾里看花，实则做事极为靠谱。要不，人家怎么能够年纪轻轻，已任职御察直使司右都使。

她师承容捕头，对公门之事，略有了解。以前，没有机会接触府衙之外的公门之人。如今，跟着荆旭直办了这个案件，施行诱捕之计，一击即中，顿时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对于荆旭直，更有了一些仰慕的意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展颜一笑。

荆旭直看着女孩眸眼清越，忽然冲着自己璨然一笑，简直摄人心魄。心头猛地一跳，立刻移转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