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吟 第2章 夜 访

子时，御察直使司。右厅，灯火通明。

青衣男子走入内室，在左侧水盆里洗了洗手，脱下身上的这套衣服，换上一套墨紫色官服，系上腰封，又在右侧水盆里洗了把脸。整个人愈发眉目清朗，唇鼻温润秀气，甚是俊逸脱俗。唯有一双眼睛灼然沉稳，似有光华天成，英气逼人。

走到桌案前坐下，身姿如剑笔直。拿起桌案上的一叠案宗，仔细翻阅起来。

荆旭直，大晏国天策将军荆红林与定国公主即墨沁的第二子。年十九岁，已任职御察直使司右都使，官至从二品。

从小聪慧多谋，擅长机巧，七岁与肃卫指挥使周政结缘，一直受教在他身旁。除了一身诡异武功，更学得缉查、侦讯、暗间、密捕精要之道。十一岁时，就跟随在周政身边，在一些要案侦缉中崭露头角，深受当今帝上喜爱。

大晏国近二十年来政通人和。五年前，弘文帝有意淡化肃卫职能，将皇城大案要案办理纳入御察直使司。凡皇族公卿勋臣世家涉案，均由御察直使司介入侦缉，再由刑部、大理寺、御察直使司三司会审。同时，御察直使司对刑部、大理寺官员，兼有督察职能，实权更在两者之上。

如今，大晏国凡为官者，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将相重臣，听闻御察直使司，无不心惊胆颤。

荆旭直十四岁进入御察直使司，从佥中都使做起，年年因为侦缉大案要案被擢升。如今，已是御察直使司二号人物，执掌重案侦缉。他自小师从周政，心思缜密，性情果决，办案手段凌厉，偏偏容貌俊秀。在皇城官员之中，有“玉面狼君”之称。

如今，他手头有一桩大案，颇费心力。

半月前，威国侯府被夜盗，家中宝库百余件珍宝失踪。其中，一件舍利珠，极为珍贵。三个月之后，原将要封存在大晏国新建的福音塔之中。如今，宝物失踪，简直是不祥之兆。不仅如此，此案还涉及人命。威国侯三弟龚敏，在宝库内被害。

威国侯龚琦，是当朝功勋元老威国公长子，也是当朝宠妃懿皇贵妃的兄长。七年前，威国公逝世，龚琦作为长子，世袭威国称号，敕封为威国侯，执掌皇城圣物舍利珠。

自当朝弘文帝登基起，龚氏一族，恩庞鼎盛。这件案子，涉及侯府，又是命案。被害之人，是威国侯之弟，懿皇贵妃之兄，非同小可。

御察直使司奉诏查办。当时，荆旭直手里另有要案，未有得空。此案由佥中都使郑容负责。只是，案件侦缉进展缓慢。过了十日，仍旧疑云重重。御察直使司左都使朱尧正压力极大，只能让荆旭直即刻回和京，马上接手。

荆旭直昨日刚从豫州匆匆赶回，休息了一晚，一早就到御察直使司查阅案宗。理出一些线索，觉得需要查实，立即身着便服到彩雀大街各个当铺探查。随后，又到和京府监狱提审了飞贼，得到一些线索。如今，开始筹谋接下来的追缉方向。

他正想得出神，御察直使司门外来了一人。一作通传，立刻让侍卫迎领而入。

此人正朝右厅大步走来，见荆旭直长身挺立，已往门口迎上来，朗声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只夜猫子还未休憩。看，半夜来找你，也能一找一个准。”

荆旭直脸上笑意融融：“子瞻哥哥，你可真会挑时间。白天将军府可是去过了？”

“去过了。”来人一点头，神色有些无奈：“与将军谈了半个时辰，将海防事宜述职了一下。原还想找你们哥俩聊聊，可是，卿影去了北境，你又在外奔忙。如今我常驻南部，和京城各处已不大熟稔。你们不在，甚是无聊。想着你此刻应该回来了，夜里无事，便来看看你。”

吴子瞻，平南侯吴铭与云洛公主世子，三品振武将军，统辖南部海防。

平南侯吴铭原是江湖组织天水堡清风堂堂主，能力出众。十二年前，被敕封为平南侯，协助天策将军荆红林辖管大晏国南部海防。

云洛公主自生下幼女安乐公主之后，身体一直有恙。六年前，平南侯将海防事务逐步放手给世子吴子瞻，自己携手云洛公主四海云游，替妻子调养身体。

吴子瞻十六岁接手水军防务，聪敏勤奋，辖理有道，深得天策将军赞许。二十岁即被授衔振武将军，在南部水军中，威名赫赫。

荆旭直上下打量了吴子瞻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位振武将军，虽是武将，长相却是十分斯文。一身月白色长衫，俊秀潇洒，风流倜傥，眼里蕴着一丝狷魅之色。据说，如今，他驻守在南部各州府，风流韵事颇多，各地都有闺秀想以身相许。

他已年满22岁，身为侯府世子，军功赫赫，长相又文雅俊秀，在和京城世家之中极为抢手。许多皇族公卿重臣的闺阁之女，都很倾慕于他。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两年来，平南侯府早就被说媒之人踏破了门槛。可是，吴子瞻对于自己的婚事，毫无兴趣，一味敷衍，总说还要再洒脱几年。渐渐地，风流之名传遍和京城。

他如今驻守在南部，不常回和京。平南侯与云洛公主对他也无计可施。这一次，他突然回到和京，一定是侯府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一念至此，荆旭直问道：“子瞻哥哥，你此次回和京，可有急事？”他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成。

吴子瞻被他眼光湛湛一看，叹了一口气，说道：“母亲身体一向孱弱，这次父亲特意写信嘱咐，临近中秋，母亲思子心切，有些郁结心头，火急火燎地让我回家一趟。又说你父亲关切南部海防，让我尽早回来述职……”

荆旭直听了，了然一笑，点了点头：“侯爷这次是动了真格。所提的这两个理由，实难回拒。不过，子瞻哥哥，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吴子瞻知道荆旭直师从肃卫指挥使周政多年，察言观色之道，早已炉火纯青。想着瞒他也瞒不了多久，轻咳一声：“我母亲，还要我来见一见户部尚书之女。总归是，年年都要过这一关……”

“原来，是相亲！”荆旭直脱口而出。果然，与他心里猜的符合。如今，在平南侯府，这可算是头一桩大事了。

吴子瞻脸色有些尴尬，立刻转移话题：“不提了。此类琐碎之事，哪能用来浪费你右都使大人的时间。和京城又有重案了？让你忙碌至此，过了子夜还不能休憩？”

荆旭直替吴子瞻倒了杯茶，又让人拿了些茶点过来。目光扫了一眼案宗，说道：“此次的案子，奉帝上旨意，只能秘办，制肘不小，确实颇费心力。”

威国侯府宝藏失窃案，涉及圣物舍利珠，弘文帝不许明档办案，这是此案侦缉难点之一。

既然是暗查，调用任何一方的追缉力量，都要极为隐蔽。知道此事核心之人，也少之又少。能够直接帮上他忙的，更少。许多事，他只能亲自出马。

时间既紧，人手又少，确实是很大挑战。不过，对他而言，愈是这样的疑难案件，愈感兴趣。

吴在子瞻认真看着荆旭直，见他眸光璀璨曜亮，颇为自信。不禁笑道：“你这位右都使大人，办案手段雷雳，让人闻风丧胆……有什么能难倒你？”

吴子瞻此话不错。这一天来，荆旭直已查实不少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此案的破解，应该就在眼前。立刻展颜一笑：“总要花个三五日。等此案破完，我请子瞻哥哥欣风楼一叙。”

吴子瞻知道荆旭直自小聪慧绝伦，心性极稳，再疑难的案件，对他来说，问题都不会太大。心下颇为高兴，立刻应允：“好。此次，我在和京至少要待半月，有的是时间。”说到这里，眸光一闪：“如今，你们三兄妹，各有各的忙。笑月她，今日也不在将军府……”

荆旭直见他提起妹妹，立刻道：“是，昊王府的几个公子，视她若珍宝，常喊她过去。一到那儿，总要住上几日再回。”

吴子瞻听了，眸色一深，点了点头：“此次回来，总要见一见她……欣风楼一聚，要不，让笑月也来吧……”

荆旭直听吴子瞻如此一说，一边点头，一边目光仔细看了看他。

吴子瞻被他一看，神色不自然起来，连忙说道：“你今夜还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荆旭直见他马上要走，目光更是看得紧了一些。这位子瞻哥哥，言语里但凡说到笑月两字，声音格外温柔。

荆旭直是职业习惯，立刻察觉不同。不过，心下也有些了然。

他这个妹妹，从小长得粉雕玉培，宛若天仙一般，把身边的哥哥们都迷得七荤八素。昊王府的几个公子，从小就争着嚷着要娶她做媳妇，互相之间谁也不让。

吴子瞻生性洒脱，处事云淡风清。他十六岁离开和京，执掌南部水防。此后，每年通常只在年中或年底述职时才回和京，留在京城的时间寥寥无几。

唯有一样，每次回来，必要见过笑月。也难怪，他从小也是看着笑月长大。五岁那年，笑月意外坠落冰湖洞窟，他曾救过她，对她更有一份恩情在。笑月每次见他，也格外黏着他。如今，提到她时，声音动情一点，也属正常。

荆旭直将他一路送至御察直使司门口，两人互相道别。

回到右厅，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荆旭直身姿瞬间挺直，眼眸锐利如鹰，立刻沉浸到对案件的探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