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吟 第12章 中 毒

待得晚上，也没见於雪尘身影，荆旭直察觉不对。一思量，立刻赶到尹府墙角处。果然，又发现了竹筒。拿出一看，眉头一蹙。

於雪尘在尹府这几天，他在外面也没闲着。以运货为诱饵，一直在与槐序帮作接触。

如今在槐序帮，尹长天已不再直接处理事务。负责具体漕运的，实际是三位副帮主。荆旭直以三种方式，分别与三位副帮主接洽，看最后谁会接受他的暗示，愿意接手这笔需要夹带私物的生意。

此时此刻，於雪尘的这张纸条上，未写明究竟是哪位副帮主，只说年纪三旬左右。这条信息，过于模糊。

近年来，尹长天为了培植新人，提任的都是年轻人。如今的三位副帮主，均是而立之年。

女孩毕竟还是急躁了一点。如若没有确切姓氏，他就无法准确找到此人。

此时此刻，他已不知於雪尘身在何处，事情进展又如何？心中愈发隐隐不安。

酒宴热闹了两个时辰。乘着间隙，於雪尘向尹府管家作了请辞。之后，藏身尹府外的巷道，待杨绪出来，悄悄尾随，跟他回到了宅邸。

从尹府回来后，杨绪一直待在书房。於雪尘潜藏了一个时辰，杨绪才关上书房门，出去办事。

於雪尘见状，悄悄撬开门锁，进入了书房。

这间书房，暗藏机关颇多。於雪尘心中了然：此人要掩藏的秘密，必然不少。她细致地查探每一个柜子，每一个抽屉，速度比在尹府书房之时，缓慢了许多。

果然，在桌案底层抽屉的隐层里，翻出一本帐本，记着三年来每一笔夹带私物的数目、金额、时间。

於雪尘粗略算了一下，光在夹带芙蓉膏上，杨绪每年就能净赚七千两。此外，他还夹带其他物品，包括火石、私盐、绸缎等。林林总总，这三年赚了三万余两银子。

怪不得此人铁了心地要当帮主。这些数目，只是他瞒着尹长天偷运的私物。如若做了帮主，一旦自己作主，岂非每年都能赚三万两？

於雪尘将账本塞进腰兜。一刻也不敢耽搁，悄悄开门，乘着夜色，往外走去。

蓦然，觉得右手几根手指有些麻木。再一瞬，麻木感愈发强烈。她顿觉不妙，翻过手掌，借着灯火，凝神一看，自己伸入抽屉隐层的几根手指，已呈现灰黑色。

她大吃一惊，转念一想，立刻明白，杨绪为了保全账本，竟然在抽屉隐层涂了某种毒药。不知情的人，如若不是从特定角度伸手去拿账本的话，就会沾染上此毒。

她当时拿取账本之时，已是小心翼翼。但是，拇指、食指和中指还是沾染上了毒药。

她心中一惧，却并不惊慌，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香囊，倒出两颗丹药，含在嘴里。

狭里巷有药局堂口，执事女堂主叫蓝凤，十分喜欢於雪尘。知道她经常替府衙捕头捕快们四处办案，替她调配了几颗解毒丹药，让她随身携带。

吞下丹药，於雪尘定了定心神。手指上的麻木感，依然在慢慢扩散。她知道，只凭丹药，不能彻底解毒，只是延缓毒性发作。

如今，最重要之事，是乘着自己神智还算清醒，尽快将账本拿给荆旭直。一念至此，立刻忍住不适。从杨府翻墙而出，沿着大街，匆匆朝荆旭直昨天计划中告之的下榻客栈走去。

这一刻，杨绪提着一盏灯笼，回到了书房。看了几份文书，轻轻拉开底层抽屉。两根手指一探，竟然落了空，脸色骤然大变，已发现账本被窃。

他倏然俯身朝隐层侧面一看，发现上面留有三道浅浅指印，知道窃取账本之人已经中毒。一瞬冲出书房，招呼家中壮丁，分几路搜寻而来。

於雪尘左手紧紧挟握住右手腕，希望能够阻断向手臂漫延的麻木感，脚步渐渐踉跄。虽然丹药已经服下，但是，她已经感觉到，杨绪所用毒药，药性猛烈。

愈是走得快，右手臂的麻木感愈是强烈。随着气血涌动，心口也已开始有所不适。她只好放缓脚步。眼前视线开始模糊，腿脚愈发绵软。

於雪尘咬了咬牙，停下身形，四处打量。

大街右侧的支巷里，有一户宅邸，朱门石狮，雍容气派。拼着最后一点心力，她从大街拐向右侧。一瞬间，又从支巷返回，继续往客栈方向前行。

身后，阵阵疾促脚步声尾随而至。於雪尘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已听不到动静，整个人神智也愈来愈模糊。

她不敢停下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如果，自己就要中毒身亡，她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荆旭直，将账本拿给他。

几乎力竭之时，左肩被人一把牢牢擒住。

有人喊到：“抓到了！”

於雪尘胸口一滞，一头栽倒在地，完全失去了知觉。

已近亥时，於雪尘依然毫无踪迹。

荆旭直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到了三位副帮主的住址，即刻派俞诚、雷彬、孔在安三名校尉分别查探。

他让朱鸿雁留守在客栈，随时侧应，叮嘱了一句话：任何人回客栈，就到当地府衙找他。

对于朱鸿雁，他如今不太信任，并未将於雪尘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知道，如果朱鸿雁知道於雪尘追踪某位副帮主失踪至今，马上就会暴雷。因此，一切先瞒着他。

於雪尘足够机灵。如若这段时间内，她平安回到客栈。一问朱鸿雁，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此刻，在客栈里，朱鸿雁以为荆旭直几人就是寻常夜间查探，自己这里肯定没什么事，已经上床就寝。

荆旭直等在当地府衙门口。他给三位校尉半个时辰。如果，在此期间，查探不出任何动静，他将把暗探改成明查，直接找到当地知府，亮明身份，赶赴尹府，查询那个副帮主究竟是何人。

俞诚查探的，正是杨绪家里。此刻，这里十分安静，他未瞧出异样。但是，又觉得，安静得有些奇怪。一个府院，不见一丝光亮，仿佛空无一人。

待得快要离开之时，府外走进了一群壮丁，提着灯笼，一进居所，低声互相谈论着什么。

俞诚警觉起来，爬上屋顶，仔细探听。渐渐地，听到了几个关键词，脸色大变，翻下屋顶，往府衙方向赶去。

荆旭直听完雷彬、孔在安两人汇报，知道马姓、苗姓两位副帮主看不出任何异样。待得俞诚赶到，见他一脸焦急，立刻知道有情况。

“大人，杨宅刚有一批壮丁回来，说是抓了个窃贼。押在一个叫齐河道的地方。”俞诚眸光一沉，压低声音道：“他们，正在逼供……”

荆旭直眸光一寒：“齐河道？”

他倏然从暗处闪身而出，掏出玉佩，疾步走向府衙，对门口侍卫说道：“御察直使司右都使荆旭直，有事征询遂江府知府。”

於雪尘恍惚之中，睁开双眼，觉得双臂火辣辣地疼。目光流转，已知自己五花大绑，侧躺在一个石榻之上。触感冰寒，身体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抖，心口也冷得发颤。

见她醒来，杨绪立刻探身上前，一把捏住她下巴：“小丫头片子，你胆子倒很大！偷到的东西呢？”

於雪尘努力适应着眼前的昏花，待得看清是杨绪，立刻摇了摇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杨绪一听，右手猛然扇过来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道：“你敢说不知道？”

於雪尘被他打得整个人向后仰去，立刻又被杨绪一把抓住下巴，骨头几乎快要被捏碎。一行浓稠的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她继续摇了摇头，说道：“丢了，可能在路上，你们去找一找……”

“还想诓人？”杨绪咬牙切齿，右手继续用力，提扯着於雪尘的下颌，将她整个人都往上拎了起来：“快说，把东西还给我，你还有条活路。否则，今天，我让你生不如死……”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不在身上，就是丢了……”於雪尘脸颊痛得犹如火烧，呼吸也愈发困难。此时此刻，脑中唯有一片清明，绝对不能让杨绪拿到账本。

此后，无论杨绪怎么打她骂她骗她，她反复就是一句话：丢了！

杨绪又急又怒，暂时对她却没有办法。

这本账本，对他实在太重要了。如果下手太重，女孩殒命，账本从此失踪倒也罢了，万一落到谁手里，被人看出了名堂。他在槐序帮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几年基业，一夕之间，就要灰飞烟灭。他绝对不能冒这个险！这女孩的嘴，必须得撬开！

看着於雪尘嘴角流血，双目紧闭，一声不吭。杨绪目光中闪过一线幽黯。突然，站起身，走到门外，向外面嘱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个壮丁拿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膏状物，一根烟杆，一个铜制碟架、一盏琉璃火炉。

於雪尘神智已经迷糊，下巴又被杨绪紧紧捏住，一动也不能动。正极度难受之际，猛然，鼻中呛入一股浓重烟气。她本能地张嘴咳嗽。一瞬间，嘴里被塞入一个冰冷烟嘴。呛咳之间，顺势吸气，一股甜腻怪异的浓烟，涌入口中，直冲肺腑。

她感觉一阵窒息，胸口一阵恶心，随即天旋地转，整个人一阵瘫软。立刻，又被抓住双肩提溜起来，一股又一股怪异的浓烟，源源不断被强行灌入她口中。

昏昏沉沉中，於雪尘觉得自己正在腾云驾雾。整个人的魂魄，犹如一缕轻烟，悠悠乎乎，离开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