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吟 第10章 策 谋

於雪尘关上门，一转身，立刻微微一笑，看向荆旭直，说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朱朱计较。他就是一时心急。”

荆旭直倏然收回目光，沉声道：“我有什么好计较的？反正，他没想通的，待会你去解释。”

於雪尘见这位右都使大人还是有点生气了，连忙恭恭敬敬地站到他面前，讨好地说道：“是，我待会一定会解释好的。大人放心！我先替朱朱给您道个歉！”

“刚刚，是他冲撞了我，你是他什么人，需要你来替他道歉？”荆旭直看着近在咫尺的於雪尘。女孩一双眸眼清澈如泉，饱含笑意地望着他，却总是在替朱鸿雁说话，倒真是有点生气了。

於雪尘一听，顿觉不妙。这位右都使大人，一路上就明显憋着点火气。刚被朱鸿雁顶了几句，眼见得这股莫名之火又高了几丈。连忙拎起茶壶，往他茶杯里添了点茶，殷勤地说道：“大人，您消消气。明早，我让朱朱自己来给您道歉。”

荆旭直见她一直陪着笑脸，态度的确很好，也不想再为难她。点了点头，说道：“算了，他想不通，就由他去。你想通了就行。坐吧。”

“是。”於雪尘立刻笑嬉嬉地坐到荆旭直对面。

荆旭直与她面面相对，目光一下撞进她的莹亮明眸，似是有些不习惯。身子往后靠了一下，说道：“此次去尹长天家，原是不得已。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於雪尘见他第一句话，不是讲整个计划安排，而是叮嘱她小心，顿时觉得有些蹊跷。认真地看着荆旭直，问道：“大人，为何是不得已？”

见她一下听出了名堂，荆旭直道：“之前，已经有一队人马接触过槐序帮。没有获取有用信息，却已打草惊蛇。槐序帮那边，已经有所警觉。如今，再要查探消息，已是难上加难。”

於雪尘顿时明白，即便是在御察直使司，也有不靠谱的队友。怪不得荆旭直一整天心情都很郁闷。人家留下的烂摊子，现在他要去收拾。难度翻番，压力自然颇大。

“噢，请大人放心，我这次，一定……”

“你这次，是真正的深入虎穴。一旦进了尹长天家，我们在外面，根本无法帮到你。你单枪匹马，更要谨慎对待。而且，你的时间有限。此案，帝上只给了一个月期限。七天之内，如果你找不到线索，我就要将你撤出，另想办法。你明白么？”

於雪尘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她这才明白，荆旭直的压力确实很大。此案，不仅是奉旨查办。而且，还有期限。这意味着，七天之内，她必须在尹家找到有用线索。如果没有，就浪费了七天宝贵时间。想到这个，她心头的压力不禁也大了起来。看来，公门饭毕竟不容易吃。这御察直使司的公门饭，更是不容易吃。想到这里，她不禁同情地看了一眼荆旭直。

荆旭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不同寻常的一眼，剑眉一蹙，问道：“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

“噢，我……”於雪尘连忙闪躲开目光，微微侧脸，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平日大人如若经常这样办案，压力会不会有些大？”

荆旭直不由一愣：公门之中，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替他想过。人人都觉得他无所不能，本领通天。他在御察直使司办的案子，全是最难的。或者，是这种被人搞砸后更难的。反正，殚精竭虑之后，他都能把案件顺利了结。唯有这个女孩，竟会关心起他的本人。他目光瞬间柔和了一下：“有压力，才能办好事。”

於雪尘一听，觉得这位右都使大人果然不同凡响，立刻服帖地点了点头。

随即，荆旭直将此案的来龙去脉，一一详细地告知了於雪尘。

於雪尘这才知晓，自己先前竟然办了个侯门府的案子，也更加体会到了荆旭直当日诱捕之计的精妙。

这位右都使大人，寻找线索起来，极为精准，一针见血。这种破案的能力，真是世间少见。

她在狭里巷，通过府衙也接触过不少案子，知道很多案子的线索往往纷繁复杂。破案的关键，如同在一团乱麻之中，一下找准那个线头，极为不易。

这位右都使大人，似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听他讲述案件，条理极为清晰。而且，像听故事一样，情节丰富，抑扬顿挫，不知不觉中，已全盘接收信息。听完，还能荡气回肠地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如今，於雪尘就是这样叹了一声，目光湛湛地看向荆旭直。

上次在御察直使司，听荆旭直交待诱捕事宜，她就觉得这位右都使大人梳理要点十分精炼到位。

如今，听他一番案情讲解，更觉得此人真是思路敏捷，聪慧异常。

一会儿功夫，她已将案情了解得通透，其中的难点疑点，也一清二楚。想到此案涉及芙蓉膏，她心思更重了一些。

狭里巷生计五花八门，人员三教九流。这个芙蓉膏，她也曾听闻。

一年多前，巷里有位陈执事，染上过此瘾，惹出了不小风波。最终难抵毒瘾，自戗而亡，留下孤儿寡母，至今由巷里接济着。

秦光明因此严令禁止狭里巷人触碰此物，凡沾染者，一律驱逐出巷。但是，难免有人依然偷偷服食，屡禁不止。此类砭骨毒髓的害人之物，若能查清来源，阻断入市，于国于民，均是好事。想到这里，她的劲头更足了。暗暗下定决心：这七天里，无论如何，势必要找出一些线索。

荆旭直看着於雪尘目光倏然一亮，腰板挺直，一脸向往，怕她还是将此事看得太过简单，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才让她回房休息。

於雪尘出了房间，立刻去安抚朱鸿雁。

朱鸿雁一踏入她房间，又是一通牢骚。於雪尘连忙关紧房门，示意他小声。

御察直使司办案，颇为气派，订的四间全部上房。她与荆旭直的房间，互为隔壁，就怕朱鸿雁的大嗓门，传了过去。

朱鸿雁看见於雪尘如今跟着御察直使司办案，处处谨小慎微。不像办府衙的案子，大大咧咧，意气风发。心中更是有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闷声道：“六出，你如今怎地这样胆小？我都不怕，你一个不吃公门饭的人，老讨好他们干嘛？”

“我讨好他们，还不是为了你？”於雪尘轻轻拍了一下朱鸿雁的后脑勺，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狭里巷之人，以后可以天高海阔。如今，你在府衙也有两年了。如若此次办案得力，得到右都使大人认可。今后或许就有机会，调升到御察直使司，薪资也能翻倍，你娘也不用老给人绣花补贴家用，多好？”

朱鸿雁一听於雪尘全是为他着想，还提到了自己娘，心头顿时一暖，点了点头：“六出，我知道你总是比我想得长远。可是，我如今在府衙也挺好。等过几年升了捕头，薪资也能涨许多。我也不稀得进御察直使司，你看那个右都使大人的模样，那里岂是容易吃饭的地方？所以，现在，你不用天天看他的脸色。你想想看，这位右都使大人，让你男扮女装去做侍从，可不是明摆着欺负你？”

“那你说说看，我们这些人里，谁能去做那个女侍从？现在这六个人之中，只有我会易容术。难道真的让你去么？然后，我天天隐身在你身边替你化妆？”

朱鸿雁一听，愣了一下，嘟哝道：“那就别去了呗。难道除了做这个侍从，就没有别的办案方法了？”

“这得结合具体情况来看！你就是太毛躁，那位大人刚才话还没说完，被猛地打断，那真实意思你就还没弄明白。此案所涉之人，背景强大，藏得很深。如果直接明查，必定会打草惊蛇。而且，之前已有另一队人马，因为处事不当，惊动了槐序帮。风声一紧，有人必然警觉，一些证据，更难查获。如今，唯有暗探，最为稳妥。尹府又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还不得马上抓住？”

“可是，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你明明是个男孩子……”

“那你就小看我了。我在义父那里学的易容之术，装扮男子女子、老人小孩、书生走卒都没问题。在狭里巷办案，那是还用不到这一手。如今，倒是可以一显身手了。明天，待我化好妆，你就知道了。反正，我们这次跟着御察直使司办案，如果不拿出点实力，总给人家做小伏低，也是不行的，对吧？我们此行出来，你是代表府衙，我是代表狭里巷，我们一起，是代表师傅。总归也要做出点成绩，不让人家小瞧了我俩。到时候，回到和京，也能扬眉吐气！”

朱鸿雁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意气风发起来：“六出，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荆旭直在隔壁，手持精巧听筒，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勾唇一笑。这个朱鸿雁，年纪比於雪尘大，在心思、眼界、格局上，处处比於雪尘低一截。看来，狭里巷倒还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於雪尘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胆识和胸怀，的确是个可用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