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长是个铁饭碗 第18章 长夜余光05

星月灿烂的夜色里，纷扬的落雪被工厂间的玻璃棚顶遮住，上面厚涂的铅层将大半的月光也挡在棚外，堆积出一个车间般的腹地。

交错的金属传输带照旧前进着，将13号工厂的冶炼出的钢材输送到15号的加工厂，等待下一轮的冶炼重铸。

如此中枢重地之下，伯恩，长生者工会的会长，一位似乎具备超凡知识的绅士，正主导着一场另类的仪式。

他小心地捧着手中的瓷碗，瞪大的灰眸在夜色与祭祀之火中闪烁着熠熠光彩。

掌心之上，瓷碗渐渐因为刚猛的力度而出现裂痕，但其中的材料却已经顺利地融合，化作泥浆一般的膏体。

流动的膏体，闪烁着雨林咖啡豆般的红褐色光泽，转而又似乎涂抹上了玉石的莹白、剔透。

随着容器的破裂，那一团神奇的材料，尾部坠出一条粗壮的黑红流苏，在火焰的照耀下迷幻而绚丽。

“完成了......不，还差一步，还需铸就印记，才能得到女神的垂怜。”

伯恩抹了抹自己半秃的灰色额发，而后将瓷碗的碎片彻底丢弃，让那一团质地奇异的膏体直接承载在手掌之上，又顺着掌心、指缝流下，填涂在祭坛上凹刻好的模具中。

残骨纹路的模具逐渐溢满油彩般的膏液，恰如抹上了一层迷幻的薄膜。

伯恩头也不回地挥一挥衣袍，身后，一位随行者早有准备地抱来一团紧裹的鹿皮。

和所有人一样，查理好奇地探头望去，将比他矮小些的米克完全遮挡在了身后。

鹿皮中，是一条垂死的双尾箭鱼，微湿的鱼鳃一开一合，露出其中猩红的丝管，散发出淡淡的咸腥味。

查理微微皱起眉头，猜测着这位会长的意图。

以他以往在码头待过的经历来看，面前的双尾箭鱼，已经是垂死挣扎，一定时间的缺水导致它再也活不过十来分钟。

对方这是想用一条濒死的活物，检测那“秘介”的效果？

这显然不符合正常流程，是伯恩对自己的配方来源并不自信，还是对烙印的形态还在摸索，亦或者根本没有弄清超凡者的原理......

就查理自己的了解，一份制作完成的“秘介”，只能支持一枚“烙印”的诞生。

从配方上来说，二者就是一比一的关系，即便是双份的材料，若是混合在一起，也注定失败。

而一枚烙印，也只能让一个“个体”踏入超凡，即便那是条咸鱼，接受了烙印，它便是超凡之鱼——应该不存在“试药”的说法。

然而查理自己也不过是对神秘学稍有了解的普通人，此刻捉摸不定。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伯恩一把抓起了鳞片已经有些干燥的鱼尾，将成年人手臂大小的双尾箭鱼按压在祭坛的印记之上。

鱼身与印记接触的一刻，所有在场者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之中，有狂热的不死信徒，有妄想长生的投机者，更有因为了看热闹而披上黑袍的普通工人。

有人见过会长所展现的“神迹”，也有不过是今晚才被拉拢入会的摇摆者。

人们对待神秘的态度，往往取决于神秘是否曾在他们那双不相信谎言的眼中留下痕迹。

祭台中央，剑鱼的鳞片表面，覆上了红黑的烙印，似乎正缓缓融入鳞片之下。

查理睁大了眼睛——一份或许货真价实的超凡秘介，就这样喂给了不知从码头哪里钓上来的鱼？

啪——啪嗒！

濒死的双尾剑鱼，在一片静寂中，忽地拍打起分岔的灰蓝鱼尾。

此刻的它如同不再是砧板上的受控者，注入体内的力量让它挣扎着，愤怒地抖动翻转着。

它展现出令人敬畏的生命力——比自己所有的同类更强劲有力，几乎将祭坛拍碎。

无疑，眼前是复活的奇迹——周围传来一阵惊叹。

铛——！铛——！......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沉厚的六下撞钟从大钟塔的方向传来。

鸣响的钟声似乎激起了双尾剑鱼的某种意识，反抗的力度愈发强悍，其中一条鱼尾甚至渐渐隆起肌肉般的纹理，似是将要发生什么更为显著的异变。

曾任等宰割的剑鱼，将要挣脱按压者束缚的一刻，一把明亮的棱刺，忽然贯穿了它的鱼头。

伯恩似乎早有预料，提前闭上了眼，垂头祈祷之时，几滴猩红的血液没入他的黑袍上，很快隐去了痕迹。

查理垂落身侧的指尖一抖，而后朝着祭坛之上的“烙印”看去。

果然，还没有完全吸收烙印的剑鱼一死，它鳞片上烙印那油墨色的光泽再次回到祭坛的凹槽中。

它终究还是个会长的试验品，在得到了良好的反馈后，立马收回了投入的实验成本。

诡异的是，被贯穿的鱼还没有第一时间放弃挣扎，那条臃肿的鱼尾折腾了数下，上面带着倒刺的鳞片刮伤了将它抱来，又将它按住、贯穿的“仇人”，惹得对方吃痛地低吼两声。

在此之后，彻底失去生命的剑鱼一身的鳞片、血肉迅速褪去，眨眼就化作一条扭曲的苍白鱼骨。

“诸位，今晚，正是见证长生者诞生的时刻！”

伯恩宣告着“试验”的成功，指尖的颤抖、眼中的狂热无不感染着长生者工会的每一位会员。

刚刚那鲜血满溢的祭坛，与陡然现形的白骨，不仅没有阻挡所有人的野心，反而恰恰验证了超凡的存在。

这才有点邪//教徒们的感觉......查理在旁观察着，默默思量。

“然而包括我在内，诸位之中，暂时只有一位被女神选中的‘使徒’，能于今晚加入不亡者的殿堂。”

伯恩从锡桶中抽出一把麦秆，抓握在手中。

工人们轮流着上前，一人取走一根。

众人的目光来回扫视，紧张而期许，低语中猜测着“幸运儿”所在。

看起来伯恩一手操办了祭祀仪式、材料收集乃至配方的获取，此刻竟真的愿意靠“抽签”的方式分配？

查理为对方的无私感到意外。

众目睽睽下，他和米克也一人接过一根麦秆，而后回到原地。

两人松开手，相视一眼，眉头都是一挑。

——查理掌心中的麦秆，比米克整整长了一截，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交换过眼神，米克贴心地四处张望两下，确定暂时没人注意两人后，飞快地和查理交换了麦秆。

他已然是个被诅咒的超凡者，不管配方正确与否，“烙印”对他肯定没有效果，他早已拥有属于自己的烙印刻画在那具骨骼之上。

而查理还是个普通人，即便秘介和烙印的获取极为难得，他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尝试。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面前狂热又怪异的工会会长，到底是从何渠道获取的秘介配方和烙印纹路——按照对方的说法，面前这枚疑似成品的烙印应该对应的还是一条与“不死”有关的秘约。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不死对应之物大多奇诡，远没有“长生”这般好听。

——上到森白的枯骨骷髅、活尸，下到某些食腐族，都对常人来说过于荒诞可畏。

通过刚刚那条双尾剑鱼的反应，加上伯恩没有自己使用，查理甚至怀疑，这副秘介制作出来的烙印，要么不完整，要么对应一条极其生僻且艰险的秘约——在超凡者的世界里都被嫌弃的那种。

工人们面对神秘学不明所以，有几个追求成为“长生者”倒不奇怪——他们在工厂里日复一日地控制扭杆、开合气阀，布上血丝的双眼紧盯锅炉的增压、泄压，如同无形之狱的囚徒。

若是能拥有超凡的寿命，也许能走出这片钢铁迷城，走出席恩。

但查理和他们并不一样，他上有年迈的阿兰恩院长要养老——虽然对方剩下的寿命，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漫长。

下有拉妮、埃尔、迈尔斯三个弟弟妹妹，还等着他看护——尽管三个小家伙目前本领比他厉害些。

总之，这副充满不确定性的烙印不值得他冒险。

“好了，大家松开手中的麦秆，迎接女神幸运的宠儿......”

随着会长的指示落下，众人纷纷摊开手掌。

查理坦然将手往前一伸。

而后，收获了满满投射而来的复杂目光。

他表情略微僵硬地看向掌心，又扫视一圈众人手中的麦秆。

竟然只有他手上这根尾部明显被折去一截。

查理与米克面面相觑——默认中，他们觉着长的那根才是“唯一”，刚刚才交换过来。

谁曾想恰恰相反。

查理张了张嘴，“这根是......”

“不错！还这么年轻就有追求长生的觉悟。”

“相比于我们这个年纪才探求生命，他少走了好几十年的弯路啊！”

祭坛之下，大多已经步入中老年的会众朝着查理投来赞许、羡慕的目光，也有一两个带着担忧或是怜悯——他们正是摇摆不定的观望者，并不完全相信祭坛上那团神秘印记的安全性。

毕竟刚刚才有一条鲜鱼在上面化作了鱼骨。

被众星捧月般推上祭坛，查理僵硬地看向伯恩，又朝着米克挤挤眼神。

——他不想当“长生者工会”的小白鼠，尽管看起来这个实验已经颇为完备。

但那毕竟是看起来。

众人的低声怂恿中，他的手掌带着些许挣扎般的颤抖探向那枚烙印，余光继续给米克送去催促。

终于，在他的掌心即将按下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让开，你们这些虚伪的信徒，那根麦秆明明是我的，是我，我才是女神选中的使徒！”

米克瘦弱的身躯吼着歇斯底里的音调，撞开几个在仪式进行间摘下兜帽，露出工装的夜班工人。

“只有我才理应获得不死的赐予！”

他干瘦的手掌一把拍开查理犹豫的手臂，抢先一步按了下去。

这一刻，即便是一旁的伯恩会长也愣在了原地，似乎从未想到还有“争夺者”的出现。

“呵呵，力量！超凡的力量，我感受到了冰冷、寂静、无垠的生命，永不熄灭的灵魂之火！”

米克的嘴唇翕动着，如同最狂热的信徒，随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下一刻，他所有的疯狂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笼罩着米克的披风，忽地散落下来，一具莹白的骷髅，取代了这位“信徒”活生生的肉/体。

棚顶唯一的缺口，朝下洒落的月光照在了那具静寂的骷髅上，透过了他空荡荡的骨架，在祭坛之前的地面投射出根根白骨的幽影。

不可描述的死亡气息缓缓弥散开来，骷髅之上，再也看不出一丝生机。

咔嚓——

狂热信徒刚刚那截抓拢着、渴望着“力量”的手指，适时化作三段指节摔在地上。

所有人的面目之上都爬上惊恐，四散而去。

一场“长生者”的集会意外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