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是细雨纷飞的日子。
瓶儿刚走进陇翠院,眼见小丫头杏儿疾步走上前向她禀告:“瓶儿姐姐,刚晌午睡了做了噩梦后,起来便奇奇怪怪问了我们今天是什么年月,又问你们去哪里了!可巧你们都不在。”
瓶儿听完杏儿的禀告,骂道:“小姐有什么奇怪的,定是你们自己服侍不周,小姐不舒服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杏儿委屈极了,小姐在午睡的时候自己也没闲着在收拾房间,可谁知道小姐就有点魔怔般问自己那些话,还拉着她的手让她掐自己,可她怎么敢冒犯小姐,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瓶儿回来,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眼泪晕在眼眶里止不住打转。
瓶儿可不管杏儿的委屈更来不及整理被细雨淋湿的衣衫等骂完,她就急匆匆的跑到内室。
徒留杏儿站在廊下,眼泪刷刷的止不住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转身去请大夫。
屋内的姜玉壁坐在梳妆台前,一双小鹿眼盯着镜子里倒影出稚嫩的脸庞,相比妹妹玉簪的明艳大方姜玉壁的脸更显人畜无害,镜子中的她无论是脸颊还是那双红唇此刻都完好无损。
自己和程贤弘的婚事还有一年才会定下,上天怜爱让自己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也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此时瓶儿走过来行了个礼,打断了姜玉壁的思绪,她走过去扶助姜玉壁的双肩把她转过来,直接说:“小姐你不舒服,等大夫来了给你好好瞧瞧。”
姜玉壁摇了摇头,把视线放在抓着自己的瓶儿,确实只有她敢这样做。
瓶儿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她虽然长着一张圆脸又和自己一样有双小鹿眼睛看起来呆呆萌萌的,但实际脾气急胆子大还天生一股牛劲,所以什么事情她总是率先出头,可这个清明她便落水而亡。
姜玉壁抱住瓶儿把头埋在瓶儿怀里,任由眼泪肆意的流。
此时的瓶儿一看姜玉壁这泪眼连连的架势慌了手脚,自家小姐为人温和有礼,虽然有时候自己觉得有点懦弱了,可也没见她像今天这样哭起来。
她一打眼见到盏儿回来,忙用眼神示意来帮忙。
盏儿是个长着瓜子脸的姑娘,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按道理这样的人应该是美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反而显得相貌平平无奇了。
她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姜玉壁后背,慢慢的安抚起来:“小姐是做恶梦了吗?小姐别怕,我们都在你身边梦是假的。”
她回忆起来,瓶儿对她的衷心热情是摆在明面的,可盏儿不一样在后面的几年里随着彩蝶的出现,她好像和自己越来越疏远。
她的年龄略长一些所以在后面她来求自己想嫁人后,那时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淡淡的,所以很大方的给了她些陪嫁让她嫁了出去。
可现在的盏儿对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温柔稳重的大姐姐一样关心。
盏儿说话的声音又温柔又有耐心在这样一遍遍的细心安抚下,姜玉壁终于把心里的痛苦宣泄完了止住了抽泣的声音。
碧绿色的纱窗被雨打湿,屋内地上黄花梨三足香几上摆着一个铜制莲花样式的香炉,莲花香炉做工精美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雕刻着细腻的纹路,香炉中点着的安神香从花蕊位置袅袅升起。
约半个时辰的样子,大夫来了给姜玉壁诊脉,他看了断定这姜知府家的大小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虚不受补,于是嘱咐了暂时不要进补,又说了几句准备带着药童离开。
瓶儿一听自家小姐身体虚不受补,可往日里常请的王大夫可是都说自家小姐体虚,需要进补于是难免怀疑,她追问道:“哎!大夫你看的准吗?”
姜玉壁看大夫听完瓶儿的话脸色就黑了忙打了圆场。
大夫本来对这丫鬟质疑自己医术的话很不满,但看主人还算明事理于是解释说:“姜大小姐您刚才说乏力、嗜睡,进补后又食欲大减,我刚才看您舌苔厚腻您这明显是虚不受补了,而且我看您虽然作了噩梦受惊,但当下言语得当面色不惊,就没必要开药了。”
姜玉壁听了这话,心头一咯噔。
他又问了大夫一些问题才让盏儿给了大夫谢礼,等送走了大夫就问杏儿怎么不是请常来的王大夫。
杏儿看姜玉壁面色不善,忙解释说:“管家说王大夫出诊了,所以才请了这位大夫。”
傍晚姜父下了值回来听人说姜玉壁做噩梦受了惊又请了大夫,于是就往陇翠院去看望姜玉壁。
此时观棠院里。
微风浮动,院子里栽种的海棠花开的正好。
屋内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木榻柳姨娘侧身坐在上面。
柳姨娘是一个长着鹅蛋脸的美人,举止投足之间不见小家子气,反而具有大家贵妇的风范。
她又生了一双桃花眼,眼波的流转与窗外的海棠交相辉映,在端庄中又暗藏柔媚。
她一手翻看摆在案上的账簿,一手轻轻抚摸躺在身上的女儿。
如今府里没有当家夫人,府上庶务大多由她和王管家管着。
这也源于她本来是荆湖北路漳州知府的嫡出小姐,外家更是当初京里威名赫赫的威远候。
论起出身来姜老爷是寒门出身,先主母虽是尚书家的小姐,但几相对比柳姨娘反而出身更高。
可惜,当年信王谋逆威远侯也卷入其中,漳州知府也被牵连被抄家流放,这位曾经的大家小姐这才沦为了一个妾室。
姜玉簪长的酷似生母,头枕在自己姨娘的膝上,感受着姨娘温柔细腻的手慢慢抚摸自己的头顶,她慵懒放松的尽情享受着母亲的爱意。
“姨娘,老爷知道大小姐噩住了,去陇翠院看大小姐了。”青葙刚得到一个消息,面色一变走到塌前禀告。
躺在姨娘的腿上的姜玉簪把眼睛一睁,倏地坐直身子面含委屈的说:“父亲,怎么去看姜玉壁不来看我。”
说话间,那双遗传自柳姨娘的桃花眼已是微微泛红。
柳姨娘知道女儿这又是吃起醋来,她起身用手半环住女儿。
然后问向禀告的人:“大小姐做梦噩住了怎么没人告诉我。”
又安慰女儿道:“今日你姐姐被梦噩住了,所以老爷才去看她。”
姜玉簪才不管这个,生气的撅起红艳的嘴唇。
柳姨娘想了想,又说:“玉簪,你姐姐身子不适,你该去看看。”
“我去看她!我不去。”姜玉簪把头一扭,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姨娘。
然后猛的站起身来质问说:“姨娘我才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要帮外人。”
说完,她刚微红的眼眶里眼泪落下来,旋即转身又像风一样跑出院门。
看女儿生气跑走后,柳姨娘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青葙忙跪下解释说:“姨娘,是王管家那边瞒着咱们呢!”
“王管家还真是对那个郦氏衷心耿耿。”柳姨娘不屑的说。
跪在地上的青葙悄悄松了一口气。
姜玉簪边跑边抹眼泪,跑了一会儿经过花园附近闻到一股花香。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而往花园里走去。
两刻钟后,负责照料花园的仆妇张妈妈看到地上被碾碎的花和被折断的树枝,惊叫:“那个天杀的,把先夫人种的栀子花给弄成这个样子!”
姜玉簪把栀子花折了之后,心里仍然不解气,她往陇翠院方向走去。
桐儿劝道:“小姐,咱们现在去陇翠院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姨娘让我去我就去,姐妹和睦不好吗!”姜玉簪不耐的说。
桐儿那里不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这一起肯定是找茬,去倒是也不怕小姐吃亏。
可自家小姐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大小姐也就罢了是个嘴软的人。
可她身边那个瓶儿嘴可毒了,一定会点出来二小姐仪容不整的样子。
等闹了大小姐,到时候老爷心疼大小姐,姨娘也会把事情推在她们这些丫鬟身上,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们。
不过她这话肯定不敢明说,不然二小姐恼羞成怒,定会又骂起人来。
于是只是指着自己和杉儿身上衣服上的碎叶说:“刚才大小姐那些花弄脏了咱们衣衫,怕去了损害小姐的气势。”
姜玉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服恐怕也是脏了,而且自己一路哭着跑过来,现在是什么样子。
桐儿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再继续给她台阶下说:“小姐,等奴婢们好好梳洗下,再去看望大小姐吧。”
“好吧。”
桐儿放了心,等二小姐回去了看到自己的样子今天一定不会闹着去陇翠院了。
入夜。
张妈妈收拾完,满脸疲惫的回了家。
她女儿雀儿看她回来忙走上前去扶她,问:“娘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啊?”
张妈妈一想起原因就来气,忙一股脑的把事情说了。
然后抱怨说:“我一定要揪出那个人,要是找不到那个人,王管家一定会罚我的。”
说完张妈妈又咒骂了一番。
雀儿长的像张妈妈,一张圆脸脸上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样貌平平。
她的眼珠子一转回忆今天路过时看到二小姐的样子,把猜测和自己娘说了。
雀儿低声说:“娘,你说这院子里除了二小姐谁敢干这样的事情,又除了她谁会干。”
张妈妈听完女儿的话,不由面色难堪:“哎!算我倒霉。”
雀儿忙说:“娘,你别担心大小姐心善,不如我去求求她,只要她不追究了,王管家那边就没事了。”
张妈妈眼睛一亮,说:“对对对,大小姐心软的很,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给她磕头,她一定不会再追究的。”
第二天一大早。
姜玉壁醒来用过早膳。
就听到杏儿说院里的丫鬟雀儿带这自己的娘求见。
姜玉壁听完来龙去脉,嘴角微微一挑。
张妈妈说:“老奴往日里是用心侍候先夫人的花,可不知道昨天被谁弄断了,请大小姐责罚。”
雀儿说:“大小姐,我娘平日里最是细心,这次不是她的错求您宽恕。”
瓶儿看不惯两母女一唱一和起来,直接说:“张妈妈你要是用心,怎么会被人折了。被人折了去找那个人就好了,要罚也是她被罚。”
母女俩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瓶儿看她们两人的姿态知道自己说对了,继续质问道:“你们不敢去找人,是不是知道是谁又不敢得罪,怕自己受罚来求我家小姐。我看你们分明是看大小姐气好,想糊弄过去。”
两人被戳中的心事,都同时面色一僵。
姜玉壁坐在椅子上她的心微微一冷,连院子里的丫鬟都知道自己是最好糊弄的。
她淡淡的开口说:“这个事情还是跟管家说去吧,张妈妈负责管花园的花木,既然管不好那就别管了。”
母女俩难以置信,大小姐今天怎么这么狠心。
姜玉壁等两人离开后说:“把雀儿调走怎么样?”
瓶儿满不在乎,一个想拿捏主子的丫鬟就该弄走,于是她说:“小姐不喜欢的人弄走就弄走了,等会和王管家说声就是了。”
姜玉壁微微一笑。
原来这么简单,看样子自己当初就是太心慈手软了。
瓶儿又说:“小姐,我猜是二小姐干的。”
话音才落,门外杏儿就通报姜玉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