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诡事 第12章 无常

夕阳斜斜落下，播撒在房檐上，投下片片阴霾。

屋檐下，一袭淡青色烟纱裙的娇丽女子此时正偷偷摸摸地藏匿在柱子后，神色紧张地张望着。

“妙玉，人过来了吗？”文靖猫着腰躲在柱子后，探头向外看，小声地问一样在看哨的妙玉。

附近假山处稍稍探出一个头，是一名用红绳盘着发髻的可爱少女，此时她向文靖摇了摇头，那是妙玉。

“怎么样，来了没？"

前面拐角的墙体里伸出一只手，手腕纤细，带着一串润白玉珠，此时摆了摆，表示否定，那是锦心。

据妙玉的小道消息，陈思吟今天晚上约了人在望春楼见面谈事情，文靖想跟着一起去，经过三人一番合计，决定在此处偶遇陈思吟。

三人早早就来了，在陈思吟出府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就在文靖蹲得双腿发麻、昏昏欲睡时，假山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这是文靖与妙玉约定的警示信号，提醒她：少爷出来了。

紧接着，拐角处锦心手腕上的润白玉珠轻轻晃动，她打了个手势，示意陈思吟快要走到这边了。

果然，下一秒，一双月白云纹靴子缓缓映入眼帘，随着步伐摆动，银白金丝回纹的下摆轻轻飘动，丝线勾勒的竹子图案若隐若现。

距离越来越近，文靖心里一急，下意识就想直起身，却突然感觉一阵异常的酥麻从脚底猛地窜起，双脚瞬间使不上力，整个人像被踩了刹车一样，往前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眼瞅着就要朝前摔倒。

文靖：......

“小心！”

“少奶奶！”

耳边传来锦心和妙玉惊恐担忧的呼喊。

事发突然，文靖眼看着自己娇嫩的脸蛋儿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内心慌得不行，情急之下，伸手用力拽住了出现在视野中的银白衣袍。

失重感停了。

预想中令人畏惧的痛感没有传来，文靖睁开紧闭着的眼眸，抬头望去。

是陈思吟。

他伸手扶住了她，避免了惨剧发生。

发戴玉冠，锦丝勾竹；斜阳轻洒，俊逸非常。

鼻翼间满是清冽香气，文靖神色一怔，手忙脚乱地从陈思吟怀中退出。

陈思吟的身后，站着一身黑衣，面容刚毅的青年，是楚唯。

锦心和妙玉姗姗来迟，扶住了她，满脸关切，文靖温声安抚。

“阿静，你没事吧，可有伤着？”陈思吟低头看她，眼神中带着担忧。

“没事没事，”文靖眸光闪烁，略显尴尬，“刚才就是腿麻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微微仰头，用力的挤出一抹笑，面上露出惊讶，说：“哈哈哈，好巧呀，夫君，你也来散步呀，阳光真好呢，哈哈哈.......哈哈......”

陈思吟是晚上的局，现在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什么鬼的阳光真好，文靖呀，你是脑子抽了吧！！

文靖咬牙：……真想抽她自己！

楚唯跟在陈思吟身后，目视前方，见文靖瞧他，福身向她问好：“少奶奶好。”

一想到刚才的那出好戏，文靖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内心苦涩:不好，少奶奶不好。

出师未捷身先死，呜呜。

一些人继续向门口走。

“现在气温刚好，适合散步。”走了几步，陈思吟微顿，侧头对文靖说了一句，接着便继续朝前走。

文靖愣住，目光迷茫，过会才反应过来陈思吟是在回答她刚才扯的散步的谎。

她还以为翻篇了，没想到陈思吟替她圆了回来。

文靖眼睛一亮，暗道有戏，快步追上陈思吟，启唇开口，嗓音温柔似水，明知故问：“夫君，你们这身打扮是要出府吗？”

“嗯，晚上约了人见面谈生意。”陈思吟回答，抬眸间，眉宇清扬。

“夫君夫君，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文靖紧紧跟上去，与陈思吟同行，语气平和，又带着满满的期待，“我还没有见过夫君与人谈生意的模样呢，我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绝不打扰你，好不好......”

陈思吟没有回答，面上犹疑。

一回生二回熟，文靖扯住陈思吟的衣袖，晃了晃，加大攻势。

要是之前有人说她会这么撒娇，文靖一定大声否认，但是现在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呀，文靖安慰自己，如是想到。

也许是被她缠得不行，陈思吟答应了。

文靖面上一喜，认真售后：“谢谢夫君，夫君你最好了！！”

……

望春楼内，灯火通明，雕梁画柱，颇为气派，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雅间，三楼是住房，布局有序，颇具规模。

跑堂小二领着他们上楼，朝订好的包厢走去。文靖跟在陈思吟身后，内心好奇，面上不动声色，小幅度地偷偷张望。

客人满堂，吃酒逗乐，听曲耍拳。

听锦心和妙玉说，这望春楼是宁城数一数二的有名的大酒楼，如今一看，确实热闹。

到了包厢，里面正坐着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见他们到了，起身相迎，手上的大金戒指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光。

大金戒指与陈臣问好，看向一旁的文靖时，微微挑眉，话语迟疑：“这位姑娘是......”

陈思吟帮文靖拉开椅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温和介绍道：“刘掌柜，这是内人......”

“哈哈，是知静吧，你们结婚时我还在场呢，果然是个标致人儿。”不等陈思吟说完，刘掌柜就爽声一笑，讲着与文靖的渊源。

文靖含唇微笑，乖巧问好。

这刘掌柜叫刘钱，外号吞金刘，格外喜好金子，早年走南闯北给人走镖，后面发家了，拿着钱置办了几家铺子，过着收租的生活，陈思吟此次正是为了这些铺子来的。

“陈贤弟呀，你也知道的，我老刘就这么几间铺子，上次穆老爷还差人问我呢，我想着与贤弟你约好了就回绝了他......”刘钱敬了陈臣一杯，仰头畅饮，上唇的胡子随着动作一抖一抖，狭长的眼睛闪着锐利的暗光。

穆老爷，穆家掌权人，在宁城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掌柜是个仗义人，我再敬您一杯，”陈臣满上，喝完，继续道，“这次我来找您可不单单是为了要租你的铺子，而是要与您谈一笔生意。”

“生意？”刘钱疑惑，“贤弟酒还没半旬，人就糊涂了呀，我们现在不就在谈生意吗？”

“是，可我要与您谈的却是更大的生意。”陈臣回答。

“哦，有何说法？”

“想必刘掌柜应该对这宁城灾民有所耳闻吧？”

“我当然知道了，天灾**，惨呀，唉……”

“那刘掌柜可知上头派了人来管这灾民？”

“上头？！”刘钱震惊，嗫嚅道，“可是朝廷……”

陈思吟平和颌首。

“这，我老刘却是未曾得知，哎哟，老了老了，这消息也慢咯。”刘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自嘲道。

“刘掌柜说笑了，这宁城商界还得有您一份力，”陈思吟轻轻一笑，浅押了一口酒，“上头派人来管，想让灾民有个安置，先前与刘掌柜说陈家要办茶庄，但是恐怕刘掌柜不知道这个茶庄是上面点头批的吧？茶树种植与制作我们都已具备，现在就差刘掌柜这股东风了，刘掌柜可有兴趣？”

茶庄？

原来陈思吟的以工代赈包含了茶庄。文靖看着饭局上的你来我往，心中思忖。

“这......”刘钱迟疑，转着手指上的大金戒指，细细沉思，“陈贤弟呀，我这可得想想。”

“不急，这酒才刚尽兴，刘掌柜您慢慢想，来，吃菜。”陈思吟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到了酒后散场，刘钱又敬了陈思吟一杯，对陈思吟笑道：“陈贤弟啊，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得多多仰仗你了，这杯敬你，祝我们合作愉快，庄子越办越好，生意红火。”

陈思吟莞尔：“说笑了，是我要仰仗您，刘掌柜，合作愉快。”

刘钱爽朗大笑，起身道别。

出了酒楼，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陈思吟今晚喝了不少酒，文靖跟在他后面，纠结要不要上去扶他，尽一下妻子的义务，但看他步伐沉稳，不像喝醉了的样子，也就作罢了，开始欣赏这夜市的灯红酒绿，烟火人间。

一个不注意，文靖被来玩行人撞了一下，身体重心不稳，向前跌去，这次没有白天的好运气，她摔了个结实。

正想叫人，望了一下，哪还有陈思吟与随从的身影。

今天只是简单出行，锦心和妙玉并没来，只有陈思吟与文靖，还有随行的楚唯，共三人。

文靖心里暗道倒霉，抵着地便想起身，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道略为耳熟的男声：“小姐，你没事吧？”

文靖看着面前节骨分明的手，疑惑望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上次在无相书斋里遇见的青年，文靖有些惊喜，道：“嘿，好巧，你怎么在这？”

青年扶起文靖，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即使夜火模糊，也依然清朗丰逸，他浅笑：“书斋无事，便逛逛夜市，没想到小姐不仅与百事通新书有缘，与我也颇有缘分呢，哈哈——”

文靖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听到他的有缘论，不禁笑道：“那还真是缘分不浅……”

“话说，上次你走得匆忙，我还未与你告辞呢，就不见了踪影……”文靖话锋一转。

“哈哈，上次你夫君来了，我就善解人意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青年眨眨眼。

“什么二人世界……”文靖哑声，又问，“上次还未问公子姓名，不知……”

青年莞尔：“当然可以，我姓白名拂尘，你可以唤我拂尘。”

“白拂尘，拂尘……”文靖眼睛一亮，赞道：“好名字！”

“我叫文……，”文靖怔住，垂眸安静了一会才慢慢扬起笑容，“我叫林知静，很高兴认识你。”

白拂尘愉快道：“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对了，你上次还未回答何为无相？”

“你觉得何为相？”白拂尘卖了一个关子。

“不知，你就直说吧。”文靖拧眉。

白拂尘轻轻摇头，又问：“那你觉得何为无相？”

“诸事无常，我亦无相。”妙玉的回答噗地响起，文靖说了出来。

白拂尘笑了笑：“没错，天地鸿蒙初开本无规律，后来人皇经国，内设制度，有了秩序，可无常律下，又岂成固相？”

“所以相不是本一的相，而是无定相，经离而破，使虚妄，无本相。”

白拂尘这一番话颇有些绕口，神神叨叨的，使文靖想到了百事通的新书，也是如此。

还未等文靖细细思索，楚唯低沉的声音传来。

“少奶奶——少爷在马车上等您。”

文靖望了过去，马车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她应了一声，转身与白拂尘告别后，抬步向马车走去。

上了马车，陈思吟正在闭目养神，身上酒气浓郁，好看的眉头紧紧拧着，看来确实身体不好受。

马车缓缓驶离热闹的街市。

白拂尘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面目平静如水，全然没有了刚才与文靖嬉笑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轻阖了眼眸，慢慢踱步朝回走去。

那是书斋的方向。

晚风轻轻带起他的衣摆，他没理，只是默默朝回走，一步一步，仿佛未曾沾染这夜市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