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夜浅草暗影渡 第22章 旧事

十三年前，二人曾是最亲密的师徒。

初遇，那是在竹乡，隐木宗所盘踞的灵槐山附近，外出游历的小草丫丫遇见了林暮。

落日将尽，十余岁的女孩衣衫褴褛，几头饥肠辘辘的野狼包围着她，目光凶狠，好像随时要将她拆吃入腹。

隐木宗在当时还是赫赫有名的正道宗门，小草丫丫身为宗主，当然不能允许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于是出手相助。

她轻轻一跃，落在狼群中央，身形翩飞间，将受困的女孩拎了出来，二人落在不远的树木枝干上，饿狼见状追了过去，一个劲地扒着树。

“哎呀，这么凶？”小草丫丫有点苦恼，她身上可没带什么口粮，怎么才能安抚这群饿狼呢？

“喂，小家伙，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深山老林来了？你家里人呢？”她晃了晃手里小小一只的女孩。

小人儿睁着一双无辜且天真的眼睛，盯着她，摇了摇头。

小草丫丫眨了眨眼，没明白——摇头是什么意思？她不是问了两个问题吗？

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她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反正她就顺手的事，也没必要问那么详细。

“吱呀——”这棵树长得并不那么粗壮，几只饿急眼的狼使出全力撞击，树已经有了要倒的趋势。

“不好！”小草丫丫眸色一暗，踮起脚尖，一个旋身落到远处，树木便“咔嚓”一声倒了。

“嗷呜——”饿狼循着气味，再次追来。

她站在原地不动，将呆愣的女孩往身后藏了藏，挥挥手，手中便出现一柄漆黑的折扇，扇面上，似乎隐有美人安眠。

“跑不了我还打不过吗？”她挑了挑眉，一挥折扇，便迎了上去。

她步伐行云流水，身姿飘逸，一招一式如舞姿翩翩，优美而不失狠厉，几头饿狼很快便败下阵来，伤倒在地，气息渐散。

“哼，小菜一碟。”小草丫丫得意地勾了勾唇，面对着余晖，甩了甩衣袖。

山间林风穿过，即将消散的夕阳洒下暖红的光，映照着她潇洒的身影，仿若一幅剪影画。

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呆滞的眸中瞬间染上光亮，她几步跑过去，对着小草丫丫的身影，“噗通”一声跪下去：“请您收我为徒吧！”

“啊？！”小草丫丫猛地回头，一脸震惊。

女孩目光如炬，语气诚恳，好像只要她不答应就一直跪着。

“那个……你先起来吧。”小草丫丫也没想到，只是下山办事的路上随便帮了个忙，竟然白捡一个徒弟？

“请您收我为徒！”女孩还是跪着。

“嗯……呃……”小草丫丫挠了挠头，拿不定主意，隐木宗成立快十年，宗门里弟子的确不多，她也还没收过弟子。

踌躇片刻，她盯着女孩，将人拉了起来，一锤定音：“行！”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感激涕零：“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不用谢不用谢……”看她这么大反应，小草丫丫倒有些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声音轻轻的：“林暮。”

此后，林暮便跟着她入了隐木宗，成为了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一开始，师徒二人相处的还算愉快，林暮天赋异禀，教什么都一学就会，甚至不到一年，就已经可以自己钻研法术了。

但是好景不长，一次游历归来，林暮修炼走火入魔，邪气入体，生命危在旦夕。

小草丫丫为了救她，只好以身为介，亲自替她去除邪气，但是这邪气强劲，在那之后，小草丫丫留下了后遗症，常常出现被邪气腐蚀□□之症，无法根治。

而林暮，虽然感激她又救了自己一命，但是却发现了邪气修炼更易进步，于是为了变得更强大，她便自主入魔，开始修邪。

小草丫丫得知后想要阻止她，但她始终不听劝告，小草丫丫念及旧情，没有将她交给江湖五木处置，而是将她囚在灵槐山上，阻止她一错再错。

林暮性格偏执，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为得到师父的认可，她提出挑战——如果她能胜过小草丫丫，那么小草丫丫就不能再阻止她修邪；反之，如果她败，那她便自废一身修为，退出隐木宗。

于是，一场师徒决战开始了。

赤红的夕阳将天空染色，点点白云，抬眼望去，如同鲜血泼洒在空中。血红的天空之下，是她们曾经相遇的地方。

小草丫丫为了救林暮，修为遭到重创，实力大不如前，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林暮手持铁扇，满目期待地看着自己眼前狼狈的师父：“丫丫，我打赢你了，你可以认可我了吗？”

“呵。”小草丫丫捂着腹部狰狞的伤口，闻言只冷笑一声。虽说赌约如此，可她从来没想过要认可林暮。

修邪，本来就是邪魔外道，如何能让人认可？

林暮看着她，嘴角的笑落下，期待转为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我努力修炼就是成为像你一样的强者，修邪又如何？我已经变得强大了，为什么不认可我？”

“小暮，”她开口，声音嘶哑，“我说过的，你不能修邪，会后悔的。”

“后悔？”林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又扬了上去，“我才不会后悔。”

她凑近小草丫丫，神色癫狂：“我是修邪的天才，仅仅三年就达到了你的境界，我不会后悔，我现在已经变强了！若不是你一直妨碍我，恐怕我现在还要更强！”

“小暮，”小草丫丫语气轻柔，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她也还想再劝一句，“你知道修邪者为何被唾弃吗？那是因为，修邪的条件十分苛刻，需要不断的杀戮，不断的去夺取他人的性命，这是不公平的，而且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反噬。你只是看到了表面的利益，你还年轻，不该走这样极端的道路。”

“我没错！”林暮恼羞成怒，“世上既然存在这种方法，那就说明这是可行的！世间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我只是为了变强，我有什么错？”

小草丫丫轻轻叹息，耐心劝道：“你想要变强并没有错，可是不该轻贱他人的生命，弱者也有生存的权利。”说着，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对方：“像你当初一样。”

林暮表情松动，走过来轻轻拥住了她：“丫丫，你等我好不好？等我改变修邪的方法，等我变得强，到那时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她垂眸，在心中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心软了，开口便要答应。

骤然，一柄铁扇毫无防备刺入心口，一个“好”字便被堵在了喉间。

“以吾之令，器随另主，无血令，魂陨亦不可更主……”林暮低声念出一串咒语，铁扇化作邪气融入她的身体。

林暮松了手，笑看着满目震惊的她。

“逆徒！你做了什么？”小草丫丫吃力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悲愤交加。

她莞尔：“丫丫，我没错。我不会同情弱者——就算是过去的我，也一样。”

她同样不会同情过去身为弱者的自己。

“我讨厌弱者，弱者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林暮看着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远方。

小草丫丫实在听不下去了，忍着疼痛甩了她一巴掌：“我教你的你都听到肚子里去了！大逆不道！”

她手上还沾着血，打在林暮脸上，自然就成了一个血手印。

林暮歪着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笑了：“丫丫，我想，如果你我境地相同，或许你就能理解我了吧？”

邪气在身体里冲撞，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小草丫丫意识模糊，好像所有声音一下子都离她很远，模糊且隐约。

“十年吧，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一个相互理解的机会。十年之后，我们再比一场。”林暮笑着，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小草丫丫无力跪倒在地，只能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

后来，她才知道，林暮下的那道咒，封印了她的灵脉，并且强制将她的灵器替换成了林暮的灵器，有这道咒在，她想要修炼，就只能修邪……

思绪回笼，小草丫丫看着眼前的林暮，心中叹息，若是当初早点看穿她，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早就没什么可气的了。”她答，手指轻轻弹了弹杯身，看杯中茶水涟漪。

林暮笑了一下，神色认真：“丫丫，不论如何，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小草丫丫哂笑一声，站起身来：“现在说这种话，没有必要了吧？”

“也是。”林暮苦笑。

小草丫丫没再管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