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事务所 第49章 往昔祭品

陷阱往往暗含着设立者最深层的意图，有时目标冒险迈入其中并非无知无觉，而是带着自己的筹码等待绝地反击：一是有**分把握能猜准设立者的意图，二是早已里通外合做好脱身的准备。

重黎背对着两个守卫，端坐在已经失效的阵法之中。整座快递站都在为监正的妄想而运转，此处仿佛被人遗忘，短暂的安宁显得格格不入。

一道身影分开人群踱步而来，将普通的灰袍穿出了独有的沉静气质，袍角在动作间轻轻摆动。重黎鼻尖微动，嗅到一股熟悉的茶香。

来人在不远处停下，轻声对守卫道：“换班的人马上过来，监正叫你们有事，我先替一会儿岗，你们赶紧过去吧。”

守卫不疑有他，向来人点头致意。停顿片刻后，两道脚步声逐渐远离这处关押着“重犯”的角落。

来人走近重犯，环视四周，“咦”一声，新奇道：“阵法怎么已经解了，你不是不懂这个么，还是有意对我藏拙？”

重黎确实没在这方面留后手，后手是自己找上来的，但她不介意暂且揽在自己身上，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可不会只把筹码都押在你一个人身上，自然是另有高人相助。”

“行，我不打探你的人脉，”先知走到重黎面前，蹲身平视，打趣道：“不过你在这里倒是挺悠闲，真不怕我也是监正的人？”

重黎的目光虚虚落在她的鼻梁上，伸出一只手说：“虽然还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帮我和老东西对着干，但我知道你会如约过来，目前也没有反水的迹象——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算得一向很准。”

揽日月在识海中浮沉，中心的磁针之外，三十六层同心圆异向错落旋转，速率比往常微微加快，像是在表达雀跃。

“你是说那个法器，”先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算得很准，我和你一样，也看不惯监正扰乱生死秩序。”

重黎“嗤”她一声，不是很相信这个答案。

在重黎站在了然茶室前的那一刻，平日识海中安分得意识不到其存在的揽日月突然自主算出了其中的吉凶方位。推门进入之后，顺着它得出的结果看去，代表生机的那一处恰好对应先知所在的地方。

往常重黎只借揽日月协助测算界域门的下一个寄宿点将会落在哪里，罗盘始终令行禁止，只在主人需要时出现。

这次遇上先知却自顾自卜算起来，以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于重黎而言实在是可疑又稀奇。鉴于此前揽日月从未出过错，她还是愿意赌一把托付信任。

拿到仪式的真实时间、混入天演教、从束缚中脱身……起码到目前为止，与先知的合作都还一切正常。

何况如果不进一步接触，怎么能从先知口中挖出她的真实目的呢？

重黎的手在空中举了半天，胳膊有点酸，见对面的人没有反应，无奈开口：“坐太久了起不来，拉我一把。还有你答应我的，告诉我监正在哪里。”

先知叹口气，把人拉着站起来，又带着她面向某个方向，目光越过或忙碌或看热闹的人群，投向正中：“他现在就在祭台下，最不像人的那个就是了。那里估计还有针对你的布置，我就爱莫能助了，记得谨慎一些。”

几乎所有人都在绕着仪式和仪式的主角转，守卫离去后的角落远离纷扰，没人注意两个意图破坏仪式的人。

监正在人群簇拥中始终维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如同戴着一块完美的面具，许久没有变化过一分。

重黎轻松地用特殊的视觉看到他身上的“气息”，将那个影子紧紧锁在视野中心，从喉中挤出一个“嗯”，背对先知走向人群。

快递站中的场景与过去没有丝毫相同，重黎却想到自己十几年前走向监正的那一程。

彼时没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操纵人心的茶水和AI，没有祭台上瓶中的祭品，没有暗中推波助澜的幕后之人，也没有人帮重黎识破真相。

钦天监的集会地只有她和监正两个人。

重黎的身影撕裂人群，衣袍摩擦间仿佛与一片灰色的河流背向而行，几步之后便与过往的自己脚步重合。她的内心毫无波澜，飞速计算着钟九倾带人来支援的时间，以及自己拖住监正的胜算，一切都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最终演变为监正死亡、钦天监溃散的事端，最初本该是众人期待的重黎的继任仪式。

那时的重黎虽已见识过监正歇斯底里的模样，却仍将他视作对自己有恩的养父，见他应下放权的事，心中激动与忧虑交织。

披着众人共同赠予的新衣袍，独自踏入无人的场地时，重黎已经本能地嗅到某种阴谋的味道，但她依旧坚定地向前走，与现在别无二致。

监正也与过去一样在前方等待，对她笑里藏刀。

不过这一次，重黎同样不打算成为给他人妄念垫脚的祭品。

*

重黎转头就抛弃了自己的远程协助者，在燕以乐的接连惊呼中一跃进入人群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袍落入其中就与周边的一切融为一体，只有移动时才能再次显现，速度快得像一条灵巧的游鱼。

霍临渊安安静静当照片展示架，燕以乐则手忙脚乱，迅速在其他照片中追踪到重黎的行迹。可敌人众多出手必定打草惊蛇，她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干着急。

傅瑾坐在驾驶座上，和前车保持稳定的间距，借着后视镜安抚道：“保持冷静，先通过她的移动方向预测目的。我们马上就到现场，前面也该吵出一个结果了。”

为了节省时间，调查处决定将讨论的场地搬到快递点之外，确认之后立即展开行动。两辆车载上了所有成员，外加一个编外的钟九倾。

眼见着就要到达目的地，究竟由谁进入快递站的争论仍未达成共识，时间的每一秒流逝都与车窗外退行的行道树对上节奏，一秒不停地压迫人的神经，车中一时笼着风雨欲来的气氛。

楼连霄知道两边自己哪个都说服不了，只能等他们自己得出结果。

祝长清看着前排两个各有执拗的年轻人，叹道：“小九倾和连霄一起去，我们在外面接应，就这样吧。”

终于，在车辆减速欲停时，调查处不得不让步，由钟九倾与楼连霄一同行动。条件是钟九倾要为重黎的行动负责，且不得直面仪式的策划者。

钟九倾得到想要的答案，勾起一边嘴角，后脑上的小揪蹦跳几下，脑袋转过来，不再用后脑勺对着祝长清，要笑不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祝长清不耐烦地对他摆手，“嚓”一声打开车门跳下去：“不跟你们说了，快点去完成任务。我到傅瑾那边呆着去。”

那边的后车门“砰”的关上，坐在前排的两人也解开安全带，先后下车，按照重黎递出的信息走到真正的入口前。

两人耳后贴着一块小圆片，是霍临渊用术法改良的通讯器。他声音沉静地给出指引：“重黎说，用戴着戒指的手触碰墙面，就可以进入阵法内部。”

楼连霄：“移形阵？”

霍临渊没想到他突然说话，愣了一下才答：“……是的，我猜测是移形阵和另一种阵法的结合，具体的之后有机会再解释吧。”

钟九倾双手抓住脖子后的兜帽，向前一抖戴上，遮住大半张脸，将眼中的锋芒完全隐藏在灰扑扑的外袍之下，方才依言抬手。

五根手指如同纤细而刚劲的竹节，红色晶石戒指戴在中指上是一处恰到好处的点缀，靠近墙面时，晶石开始轻微震颤，竟在白日里也焕发幻彩的辉光。

阵法发挥作用几乎只是一瞬间，两人有了在妖域的经验，这次基本没有感觉，只是一眨眼就再度出现在人群之中。

人多的地方气味混杂，实在不太好闻，钟九倾上来被冲个正着，不动声色地捂了一下鼻子，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皱眉想把书天地拽出来用个什么隔绝术法，可惜它还在躺尸。

楼连霄皱眉适应了一会儿，嗅觉在摧残下被迫接受现实。

继而涌来的是周遭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两人不动声色地朝着某个方向走两步更好地融入其中，暂时停下打探他们谈论的话题。

“这位兄台，你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跑腿的，给那些能掐会算的大师送东西。这次说是在这里待着充人数就发钱，所以我就来了呗。”

“哎，那你觉得这个什么仪式真的能成仙吗？”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可能是不信，但现在我不好说……我今天就这么把手按在墙上，然后刷一下就到这里来了，肯定是魔法、道法，还是法术，反正挺神奇的！”

“对了，你之前挤得最靠前，抓来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听说是叛徒？”

“我的版本怎么不一样，那个最大的大——师管她叫女儿，可能是离家出走被找回来的吧……”

钟九倾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双目藏在阴影之中，望进去深不见底，将可能与重黎有关的内容记下，准备等找到她之后再算账。

霍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重新捕获重黎的位置，大概在你们的……三点钟方向，她正在快速朝着祭台靠近，仪式的主人公也在那里。”

楼连霄仗着身高优势扫视四周，锁定在人群中穿梭的某个身影。

她几乎是在逆流而行，但步伐极快，抬臂分开人群的动作游刃有余，目光紧紧盯着祭台的方向。

而在钟九倾的视野之中，一切都被滤为灰色，一如满目的灰袍。

唯有重黎透明的影子在灰色之中浮浮沉沉，轨迹鲜明。

在她前进的尽头，站着两人要找的策划者，人类的形态已出现无数道缝隙，行将崩溃，本质则是一团黑红色交织的不祥之物。

钟九倾看着即将会合的两边，抬抬下巴，意味不明道：“哎呀，这下我不能遵守约定了，要救重黎就必须和策划者接触啊。”

之前嘴上答应得很好，但他心中必定早就打定主意要会一会所谓登仙仪式的主角，多少劝诫都无法动摇。

楼连霄从钟九倾的兜帽上看出了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无奈地瞥他一眼，横臂分开人群，示意他先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