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事务所 第32章 内外交界之地

落入界域门的一瞬凝滞之中，两人短暂失去了一切感官，唯有心跳声和神识娃娃的存在显得格外鲜明。

根据经验，身处界域门之中时要尽可能保持冷静，压抑身体挣扎的冲动。如果慌乱扑腾，越过门后会很狼狈。

钟九倾随波逐流，感知着水流自周身匆匆而过，将他往反方向推。

湖水沾衣不湿，落地就已干得差不多。他难得恍惚一阵，看着楼连霄淡定从容的样子，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第一次跨越界域门。

正要侧头问时，早已等候在这一端的风希已经迎上来说：“两位果然如约而至。父亲正忙着准备首丘仪式，估计要等你们启程去冥都时才能见面。狐族驻地就在附近，请随我来吧。”

界域门不知何时在妖域换了栖居地。

新的寄宿点不远处竟是一道飞流而下的银白瀑布，奔腾的水在石隙之间激荡回环，最终落下汇入一条河中，再被界域门所在的大湖吞没，两相对比动静悬殊。

妖域的日头已经落下，月光照出脚下的砂石，钟九倾错失了询问的最佳时机，只能拢一把怀里的娃娃，说：“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见，先走吧。”

九尾狐族崇尚月光与晶石，三人途中经过一个岩洞，正是他们的一处矿藏。即使外界已是夜晚，里面依旧辉光如昼。

楼连霄轻敲其中一块问：“风姑娘，这些晶石都有什么用处？”

风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洞中的混响：“大多作为建筑装饰或随身饰品吧。”

这种晶石在妖域比较常见，一般统称为月华石。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它们可以锁住日月精华，强化生灵与自然万物的联系，因此有益于修炼。

这说法到底是真是假似乎也没人专门验证，但许多族群都喜好收藏一些，不求有效也求个好彩头。

钟九倾知道自己和楼连霄想到的是同一件事，追问：“那你觉得，人间界会不会有人慕名来开采这种矿物呢？”

重黎说那种用于制作饰品的红色晶石产自妖域，那是谁特意将它们带到人间界的呢？

风希直接挑了个顺眼的地方，敲下其中两块送给两人做纪念，回想道：“我似乎从哪里听到过……确实有一些人专做跨界的生意，只是在售卖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钟九倾拿到的晶石是橙粉相间的色彩，在手中依旧发着莹润的微光，外观确实漂亮——或许是因为刚被采下，甚至比他之前所见的两颗红色晶石都更漂亮。

楼连霄看他将石头一上一下地抛掷，将自己手中那块当作证物收起来，准备带回去和重黎的项链对比成分。

走动时，月光重新进入视野，靠近洞口的晶石在其映衬下显得光彩黯淡。

但两人都没来得及注意这一点变化，面前的崖壁一入眼帘就将他们的目光引走——

云雾缭绕之下，无数洞府参差分布。正中的谷地则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宫殿，圆形中庭向外延伸出九条曲折的回廊，如同狐狸的九尾。

正如风希所说，岩洞中的晶石被巧妙地镶嵌在这里的许多建筑之中，远看时仿佛都笼着一层幻彩的滤镜。

钟九倾摘下眼镜适应两秒，晶石的色彩变得更加鲜艳，但术法浓度还在忍受范围内。

他将眼镜收起来，玩笑道：“我看到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的加强版，这下你也可以体验一下了。”

楼连霄根据眼前的景象想象他曾提过的光污染，不由笑道：“这种程度或许刚刚好，再强一些肉眼确实就难以承受了。”

“中间的宫殿是族长居住的地方，某种程度上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般外来者都会被挡在山谷之外。”

风希又指着左侧山崖的最顶端说：“其中一处交界缝隙就在那上面，等会儿我们就过去。”

冥都属于里世界，时空相对独立，与表世界重合产生的缝隙也不讲道理，碎片一样分布在妖域各处，但在人间界却只有渝都一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头望去，天空和月亮都被挤压在山崖的顶端。

楼连霄问：“我们要怎么上去？”

风希步伐不停：“我的族人有时会化作原形一步步沿着山崖跃上去。不过现在为了省力，我们都会走布好的移形阵。”

她一边说一边快走两步，估摸着三人都已经进入阵法范围内，就回身笑着跺了一下脚。

地上霎时升起一圈复杂的图画，将他们圈在其中。钟九倾被楼连霄拉了一把，后脚将将踏在范围内。

楼连霄低头描摹阵法的图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下一秒周遭景象就拉长模糊，混成一团奇怪的色彩，接着又逐渐分离、缩短、清晰，转眼已到山崖之上。

风希：“抱歉，你们第一次体验移形阵可能会有点眩晕——我们再走两步就到了。”

眩晕感稍纵即逝，触动了楼连霄的记忆。

他对图案的熟悉并非错觉，而是在霍临渊的办公室中见过类似的阵法，方便扔人出去——特指周宥。

刚布下时霍临渊还请他帮忙测试，当时也是这么提醒的。

站在山顶时，眼前没了山岚遮挡，天空也变得更加广阔。钟九倾远望着边缘的某处，愣在原地忘了行走。

楼连霄驻足回首，抬眼问：“怎么？”

钟九倾指着天边仿佛正在游动的赤色虚影，一字一顿问：“那是……什么？”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了，那就是重黎说过的大人物。

“不要看”的提醒不停在脑中回荡，眼睛却如同粘在上面，不听意识指示，怎么都移不开。

牙齿也开始打颤，彼此磕碰发出轻响。

风希离得有些远，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仍然语气如常道：“啊，那是烛龙大人神躯的一角，只有妖域才能看得见。传说大人掌管世间的晨昏交替，睁眼为晨，闭目为昏。不过我在妖域从未见过祂的眼睛，也不知传说究竟是真是假。”

话音落在耳中像是隔着无数层水，听不太真切。钟九倾没有答话，心脏仿佛正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让他喘不上气。

“不对，”楼连霄目光一凝，快步走过去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想看清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一边快速说：“别看！”

这句话倒是顺利落入耳中，但下一秒钟九倾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彻底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双手猛抓住捂眼的那只手和楼连霄较劲，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楼连霄在他目光的尽头什么也没看见，只感觉掌心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地挪动，手始终稳稳捂着。

风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转头就见他们僵持在一处。

“怎么回事，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楼连霄替她问出疑惑，她两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只好歪头焦急地在一边看。

几个呼吸后，钟九倾才堪堪回神，卸下手上的力道，长舒一口气：“重黎说的话果然得认真听啊……”

见他恢复意识，楼连霄试探着拿开手，继续问道：“为什么你看到烛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两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对上。

“我也不清楚，来之前重黎提醒过我看东西要小心，可能只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钟九倾喘息着回答。

他从对面的目光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但楼连霄只是定定看着他微红的眼睛，没有再追问。

两个当事人没空解释，风希只好小声问：“你们……还好吗？”

心脏仍在剧烈跳动，钟九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借着楼连霄的遮挡重新戴上眼镜，尝试隔断部分影响。

“多谢楼处长反应及时，”他低声道谢，率先移开目光，往侧前方迈出一步，勉强笑道：“我没事，可能是第一次见到神话里的大人物，有些激动过头了。”

风希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大字，但知道钟九倾不想说有他自己的理由，也没追问，只说：“我们快到缝隙附近了，可以走慢一点。”

说是“快到”，其实只剩下几步路，越过一片草丛就到了。

用肉眼看，里外世界交界处所形成的缝隙其实很容易被忽视。即使凑近仔细看，它也只是给眼前的部分景象加了一层透明的波动，像是炎夏时热浪下的视角。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里存在一道不知通向哪里的缝隙，过路人很可能会怀疑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然后一头撞进去。

站在缝隙之前，钟九倾能感受到身边不时投来的忧虑目光。但每次他想往回看，那道目光又会迅速收回，像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刻意不让他追上。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轻笑一声：“楼处长，我现在状态很好，不要担心。”

被抓包的楼连霄默然不语，目光也不再往他身上飘了。

风希反倒成了三人中最紧张的一个，反复提醒道：“听说缝隙中一切都是混乱的，很多误入的人都有去无回，你们一定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她满脑子都是轻尘随口说的那句担忧：小九倾和人间界的客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就这么把自己弄没了呀……

“不用担心，重黎这回算出的可是吉卦。”钟九倾摇摇头，不知是在安慰谁。他又侧头看着楼连霄，伸出手笑说：“以防走散，我们也许可以牵着手进去。”

风希：……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险些触发脑中被父母当面秀恩爱时的自动回避机制。

“真的？”

楼连霄盯着那只纤长的手看了两秒，想起刚刚也是这双手紧紧扒着自己的手，但那单薄的手掌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钟九倾也不管他问的是“真的不会走散”，还是“真的是为了不走散”，张口就来：“真的。”

楼连霄微微侧头将脑中的想法赶走，把手搭在那只手上。

他的手比钟九倾的稍大一些，掌心有些薄茧，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入手更加温热，给人一种气血很足的感觉。

钟九倾常年体温偏低，手凉脚凉，有些贪恋自掌心渡来的温度，不动声色地一挑眉：还真愿意牵呀。

两手交握处的存在感过分鲜明，全身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那一处，肌肤相贴的每一寸都难以忽视，温度似乎也在上升。

两人偏头未看对方，努力忽视奇怪的感受，一齐沉默地迈入面前的缝隙中。

进入缝隙后，钟九倾立刻察觉身边缺少了什么，吐出的第一句话是：“……说好的吉卦呢？”

话音一出更加不妙。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振动发出了声音，但声音出口却无法继续向外传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击落，直坠在地上消解得一干二净。

眼前是某种浓稠物质构成的黑暗，往哪边走都是同样的感觉，毫无方向感。

可惜他一时半会没法找重黎诉苦了。

好在起码伸手可见五指，他依旧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融于其中。书天地听说要到异界去的时候还挺兴奋，现在又怂得躲在识海里装死。

楼连霄很可能不在附近，就算在两人也无法取得联系，附着了神识的通讯娃娃不知所踪——霍临渊不愿想象的另外30%可能性，果然还是应验了。

钟九倾每走一步都要先左右踢扫，确认地面平整再落脚。视觉无法起效时，听觉就变得更加敏锐，有阵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脚步落地无声，无法感知时间流逝，也无法体会空间变换，耳边只有“扑通扑通”的声响，如同心跳。

钟九倾侧耳倾听，本以为响的是自己的心跳，但他不久前刚在界域门中听过，节奏似乎和现在的声音对不上。

难道心跳草真的会发出心跳声？

他将四面八方都试探一遍，努力循着声响最大的方向走。这时声音反而开始不断变化，像是不想让他轻易找到。

不知走了多久，心跳声依旧总是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会儿像是就在他的胸口里响，一会儿又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让人难以捉摸。

钟九倾骤然停步，再度开始思考关于心跳草的那个问题：人要如何抓住一束光？

但现在，光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时，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闪烁的光团，毫不犹豫地向某个方向疾驰而去，经过的地方划出了一道渐淡的白线。

——那就是他要找的光！

重黎：说了卦象不能尽信

钟楼二人：我们大手牵小手

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彩虹屁]

（下一秒就被缝隙识破伎俩强行拆散了，还顺手把小霍的娃娃也防出去了

吃瓜的风希：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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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内外交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