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第56章 第 56 章

“若她不疼我，便不会冒险来给你我送解药了。”

她将另一枚药丸塞到葵辛嘴里：“快吃下去。待会到了宴上，记得什么都不要说，只做出羞怯不善言辞之态便可，懂吗？”

葵辛见尤璃一脸的凝重模样，点了点头：“知道了。姐，这些鬼族，会杀了我们吗？”

“若真想杀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设宴款待？听闻鬼君性狡阴狠，我猜八成是他想趁机扣住你我，为他要做之事增加筹码。”

她轻拍葵辛肩膀：“别担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定会护你周全！”

葵辛眼红如兔子：“姐……”

“好了好了，出来的时间太久，咱们得快些回去，若引得他们起疑便不好了，一会记得要自然放松一些……”

待二人再回到宫殿时，内里已是一派缓歌曼舞，丝竹飘颻之景。尤璃方踏入内厅，便有年轻鬼使躬身上前将她们引入座位。落座后不久，便见着前方高台上传来一阵轻缓铃音，一众鬼使闻声离席而站，掌心相对，重重一拍，继而整齐跪倒，五体投地，连磕了九个响头。

尤璃嘲讽地勾起唇角，心道：这鬼君的花架子倒是颇多，入个场还要整这样一番排面。

随着震耳之音齐声：“恭迎鬼君……”墨色锦靴步上台阶，袍裾晃动间，男人的脸逐渐清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尤璃抬眸而望，那鬼君年岁应已是不小，但瞧着不过凡人不惑之年的模样，魁伟凛凛，眸光矍铄。只因鬼身，面色显得尤为苍白，便也多了几分轻薄的阴鸷狠厉之意。

他看着众人，笑声浑厚有力，掌心微微下浮，道：“大家不必拘礼，快些落座吧。”

注意到一侧的尤璃，鬼君抚须朝宛菱笑道：“这便是尤璃公主吧，果然同传说一样，端庄娴雅，仙姿佚貌。”

尤璃笑着还礼：“鬼君谬赞了，小女愧不敢当。若要说到韵致品貌，暮鸢哥哥那才真是当仁不让！”

鬼君瞄了暮鸢一眼，似是极其看他不上：“公主说笑，犬子粗鄙乖张，怎比得上天界众仙君的卓越端雅！”

他说完，牵起宛菱，朝她深情说道：“今日是爱妃寿辰，本王敬你一杯，愿爱妃容颜永驻，康健和乐！此生能与你天荒地老，永不相离，本王足矣！”

宛菱葱削般的指尖执起酒杯，只垂着头，轻轻颔首道：“多谢大王。”

鬼君大笑一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朝尤璃道：“公主不必拘束，只把此处当做是在自己家中一样，开怀畅饮即可！”

尤璃面上陪着笑，心中暗暗骂道：“糟老头子，还让我开怀畅饮，谁不知你酒里下了毒，不过是想让本姑娘晕得快些罢了！”

她端起酒杯，将手中之物交给一侧鬼使，朝宛菱笑盈盈说道：“微薄寿礼，聊表心意，望能博得菱姨展颜一笑。”

鬼君在看了那堆金砌玉的一大团后，皮笑肉不笑看了一眼尤璃，未在言语。

灵珠宝器将宛菱的面容照的微微发亮，她笑容婉转，款款温柔：“好孩子，你有心了。”

此时殿内的助兴歌舞正演到**部分，无数鬼姬腰肢款摆，眼波流转，端得是一派妖艳动人之色。席间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不时有鬼族官员举杯朝尤璃敬酒，一会儿夸她丽质天成，一会儿夸她琼姿丽貌，总之便是你方斟满我方倒，整个大殿一派喜气弥漫，和乐生平之势。

酒过三巡，鬼君看着酒席上左摇右晃的尤璃，笑道：“不知这鬼族酒菜可合侄女的胃口？”

尤璃面颊两侧泛起浓艳酡红，大着舌头道：“酒里……乾……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好酒，好酒呀！”

对面暮鸢眸光带着鄙夷之意。尤思当即举起一只玉箸，朝他摇摇晃晃：“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暮鸢狠狠瞪她一眼，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尤璃嘿嘿一笑。朝葵辛迅速使了个眼色，捂着脑袋道：“这酒的酒劲有些大……我的头好晕……”

葵辛见状，依葫芦画瓢，亦捂头说道：“我的头也有些晕……”

二人很快便栽倒在桌面之上。

鬼君却是放下了酒杯，若有所思地转了转食指的晶石宝戒，缓缓道：“二位公主有些醉酒，来人呀，将她们带下去好生休息。”

两名鬼使自殿外走入，宛菱见状，却是伸手一拦，温声道：“大王，不如将这两个孩子带回妾身房内，妾身那处都是女子，照应起来也方便一些。”

鬼君目光在她面上流连片刻，面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宛菱温婉一笑：“王宫守卫森严，纵是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是。大王自是无须担忧两位公主的安全。”

她抬眸，看着迟疑的鬼君，又道：“当然，这不过是妾身的提议，大王若是另有考量，只当妾身没说便可。”

半晌，殿中传出一声狂笑：“今日你是寿星，若这点要求本王都不答应，岂不是枉为人夫？那就依爱妃所言。”

他虎目微瞪，对着座下鬼使道：“还不快将人带去娘娘殿中！”

暮鸢见状，不着痕迹地捏紧了酒杯。

月华如练，星河皎皎，鬼界的夜晚，安静地连虫啼蝉鸣声都格外清晰。

尤璃躺在床上，呼吸绵长，似是睡得极沉极香。

直到有温热的指尖抚上她面颊，她才猛地睁开眼睛，眸间一片清明澄澈，全然不见半分醉酒模样。

“菱……！”她方要直起身子，却被宛菱一把捂住嘴唇，以传音术朝她道：“莫要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尤璃朝她点了点头。

她面上还算镇定，同样以传音术问道：“菱姨，到底出了什么事？”

宛菱面上满是凝重：“孩子！我只问你，近日蚩尤鼎偶有异动，天界派了不少神君前往南荒合力镇压！此事，你可知晓？”

尤璃点了点头，她下界前尤瑾曾告诉她，近期天界诸多司战仙君皆要随天帝赶往南荒大泽共同封印蚩尤鼎，天界一切事务暂时由苳闫主持，是以让自己切莫在此期间犯错闯祸，以免落到苳闫手中下不来台。

宛菱继续道：“鬼君得知了这个消息，激动不已，觉得这个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想借此天界防守松懈之时，趁机叛乱！妄图取而代之！”

尤璃猛地睁大了双眼。

“他知晓你要前来为我祝寿时便已做好了打算，想借机将你扣在鬼界，待大战之时，再以你来要挟天帝！”

尤璃心中震惊不已，六界之中，天界和魔族交兵已久，最终以魔族被天界镇压结尾，而鬼界一向臣服天界，素来满口归顺忠心之词，却不想竟也是狼子野心，另有谋划！

她立刻跳下床，一脸焦灼道：“我要即刻赶回去将此事告知父王！鬼族既有反心，天界更需早做准备才是！”

宛菱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好孩子！听我说！他计划于三日后，趁着众仙压制蚩尤鼎时动手！你要赶在这个时间前回去！只是此刻鬼君已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你若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拍了拍尤璃手背：“听菱姨的话，我房中有一条密道，直通王宫之外！我已通知鸢儿，由他带着你们逃出去！”

“可是……若鬼君发现我们逃了，那你怎么办？菱姨，你还是莫要留在此处，同我们一起走吧！”

宛菱凄楚一笑：“傻孩子！自我被鬼王所骗嫁入此地那刻，便已不再是神仙之身了。这些年来，我对他表面臣服，私下为非作恶的行径早已深恶痛绝！可我毕竟人微言轻，奈何不了他！只能……只能被他折磨凌辱！若不是惦念鸢儿年幼，我只怕是早已……早已坚持不下去了！”

她满脸泪痕，眼中却带着笑意：“可如今，你们都长大了，菱姨自然也不会再害怕了！你放心，他还不值得我与他同归于尽！为了三日后的大战，这三日里他亦需闭关吞噬精元提高内力，方才我见他已急匆匆地先进入了丹房，想必这一时半会儿间是不会出来的，趁此时机，你快些逃出去！只要你们逃出去，尽快搬了救兵前来。届时，便可助菱姨永脱苦海了！”

“可这太冒险了！若他进入殿内，发现你放走了我……”

宛菱抓着尤璃的肩膀，将她捏得生疼，目光里满是严厉之色，道：“你是清邈之女，凤鸣少主！要记住！行走世间，需一路向前！切勿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更不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你要知道！菱姨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六界生灵免受战乱苦楚！为仙者，心怀大义，不愧天地！懂吗？”

尤璃满眼通红：“是，阿璃记住了！”

她抹了一把脸，拉起葵辛，一齐跪于地上，朝宛菱重重磕了三个头，才抬起眼眸，朝她郑重说道：“菱姨！你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宛菱擦了擦眼泪，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将她们拉入内殿深处，只见她掌心飞速捏印，伴随着一道蓝光闪现，一条细窄的小门自古董架后缓缓打开。

她将二人用力推了进去，在关上门那刻，朝尤璃道：“一切小心！”

葵辛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抓着尤思的手，似是连走都走不太好。

尤璃用力回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去天界搬救兵！”

二人自那狭窄小门走了许久，前方渐渐有些微亮光闪现。光芒明灭间，逐渐印出一人的轮廓剪影。两人掌心相握，皆是满手滑腻潮湿。

“是我。”剪影的声音温凉又熟悉。

尤璃这才呼出口气。

暮鸢回首看了二人一眼，背过身，率先朝前走去，声音不高不低的回荡在洞内：“这洞中岔道极多，跟紧我。”

洞内空气稀薄，好在几人乃仙体，倒也无所妨碍。只是随着越走越深，视物不清，以至于葵辛连连跘了好几下，几次险些摔倒。

暮鸢微微侧首：“此间不可生火，会引来鬼兵！你们忍耐一下，马上就能出去了！”

尤璃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黑暗中他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的，便又轻声说道：“无妨。”

“我娘方才是不是又哭了？”

他没有叫母妃，而是将宛菱唤作娘。

尤思心上忽而涌出些许悲痛，她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道：“对不起。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搬来救兵将你们安全救出去的！”

暮鸢嗤笑一声：就凭你们两个？”

葵辛高声道：“姐姐说话一向说到做到！”

暮鸢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前方景物越来越清晰，他眯了眯眼睛，声音好似云雾般轻：“我之前其实很不理解，我娘为何要冒如此风险去蹚这趟浑水。后来她对我说，人生在世，不是只活于自己头顶这方寸天地的，如若鬼族挑起战火，六界势必生灵涂炭。届时，便会有更多骨肉分离的残酷局面出现。而她身为仙者，纵然已永坠无间，亦做不到无动于衷。”

前方的茂密树林轮廓渐清，暮鸢看着洞口外的黛色天空，缓缓说：“她说，比起隔岸观火，她宁可与这火海同归九幽……她让我记住，她曾经也是这九重天阙的仙者！而身为仙者，以身殉其道，九死亦不悔！”

以身殉其道，九死亦不悔……

一片寂静中，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暮鸢朝前探了探身子，率先拂开一片茂密树枝跳了出来，随即朝身后两人说道：“到了，出来吧……”

尤思和葵欣相继从洞中跳出，暮鸢便指着前方不甚明亮的小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翻过一座山后，便是人族地界。只要到了人间，以你的本事，想必他们便再也寻不到你们的踪迹了。”

暮鸢复看了眼头顶月光：“时间紧迫，你们快些走吧。”

尤璃眸光看着他，须臾，忽而上前一步，躬身郑重道：“护送之情，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有泪珠飞溅到他手上，暮鸢低下头去，不由地微微一怔。

她的眼泪灼热滚烫，似要将他的手背灼伤。

见他一直默不作声，还道他不信自己，尤璃狠狠抹了一把脸，拉起葵辛，朝他道：“保重！”

待她走出几步，终于听到身后少年轻凉如玉的声音：“你听着，我只相信你这么一回！我还不想我娘死，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她，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樾山看梨花如雪，希望你莫要让我食言！”

尤璃回过头去，见那少年站在一片黑暗当中，双眼却亮得好似熊熊灼烧的火焰：“我们会奋战到你们援军到的那刻！ ”

尤璃面上浮起一丝灿烂笑意，朝少年奋力挥了挥手！

少年亦是微微一笑，一脚蹬上洞口，复看了她一眼，便准备就此离去。

可也就是这一眼，他面色骤变，朝尤璃厉声喊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