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第53章 第 53 章

戒律阁外，

欧阳拽着茵兰一路疾行，二人七拐八绕，于一幽静处停下，茵兰甩开欧阳的手，皱眉道：“欧阳师兄，你弄疼我了！”

“抱，抱歉……”

“师兄有话便问吧。”

欧阳乌眉紧拧，胸膛不住起伏：“方才在殿内，你为何说玄琉是因为不听劝告才被肥遗所伤的？她明明……明明是为了……”

茵兰眉梢未抬，语气冷淡：“我有说错吗？不就是她执意要行分魂之术困住肥遗吗？她的伤不也是肥遗所致！不过是换了个说法，本质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欧阳厉声道：“她是为了给我们争取逃离的时间才会被困在那！她到最后都在等着我们回去救她！当时都怪我……怪我回去的太晚了！”

茵兰缓缓一笑：“欧阳师兄，你是怪自己？还是怪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突然吐血，惹得你因救治我而耽误了时间没能救得了她？”

“我从未怪过你！可是……可是你，你明知那位前辈是趁乱逃跑，方才为何还要在众仙师面前故意说他二人关系匪浅，岂不是让玄琉有助他逃跑之嫌？”

“我们回去时那位前辈便已不见，你又怎知玄琉没有助他逃跑呢？”

欧阳声音有一丝轻微的哽咽，红着眼大声呵斥：

“她应对肥遗都自顾不暇，又何来功夫做这些？本来绞杀肥遗，寻到生门出口这些都是她的功劳，可现在却被我们安在了自己身上！你不觉得我们太过分了吗？”

茵兰抬眸，深深看了欧阳一眼，只看得欧阳有些心底发虚，不由道：“你看什么？”

“我只是觉得师兄你很可笑罢了。”

她朝他走近两步，抬高音量：“你现在来质问我！谴责我！批判我！可当我说出是你找到生死门出口时，你不也应承得很痛快吗？怎么样？被他人高看一眼的滋味难道不好吗？”

她额上青筋乍现，厉声道：“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北海太子蘅清吗？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是跟在曦泽神君身边！可若是你成了试炼榜首，日后跟在君上身侧司职的只会是你！试想一下，届时那北海太子会多么的嫉妒和羡慕？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把那些看轻你的！看低你的！通通踩到脚底不好吗？”

她声音越来越高昂，眼梢通红，似困兽一般狠狠注视着他，欧阳似是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原来你以前那副模样都是在伪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哈哈哈哈！”茵兰诡笑一声，面容有些扭曲道：“别说的好像你有多么高尚似的？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敢敞开心怀，大胆地将这一切摊开来说，而你，又当又立，虚伪至极，与伪君子何异？”

欧阳被她这一番话击得身形一晃，连连后退两步，道：“我……”

他“我”了半天。末了，才深深叹出口气，失魂落魄地闭上眼睛：“对，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伪君子……”

见他这番模样，茵兰回过头来，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拉起欧阳的手，放柔声音：“你又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是这不公的世道！而我们，不过是想出人头地罢了！”她杏眼含情，深深望着欧阳，款款柔情道：“而今玄琉眼看就要不行了，又有谁知道那天洞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者，一个要死的人，要不要这些身外荣誉，有何差别？只要我们两个坚持这番说辞，十日以后，便可得见月明了！”

茵兰轻靠着欧阳肩膀：“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眼下的痛苦，愧疚，都抵不过来日的一身荣耀……就算是为了我们的以后，答应我，莫要再如此冲动，好吗？”

欧阳沉默着一张脸，面色晦暗，情绪难辨。

怀中温香软玉柔柔安抚着他，将他翻涌如海的情绪缓缓理顺，抚平。

半晌，他慢慢伸出了手，扶上茵兰纤细的腰肢，喉结滑动，闭眼道：“好……”

黄昏时分的光线总是难得的柔和缱绻，飞鸟匆忙回巢，睡莲缓缓收合花叶，好似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悠远。

曦泽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

床边不远，宫珏轻轻叹了口气，道：“白屿仙师说，今日的脉象已然平和下来了，只是为何不醒，他也倍感疑惑……”

曦泽一脸嫌弃地望着床上的人：“都道是：锦帐美人贪睡暖。只是你这睡相，诚然是全无半丝美意。”

他说完，便朝身后扬了扬手，道：“东西拿来。”

宫珏走近两步，将一个精巧雅致的盒子递到曦泽手上。见他垂下眼帘，方打开盒子，内里的祥和光芒便流露而出，照的半边窗子都微微发亮。

曦泽将里面那株莹白如雪的枝桠拿在手中，随意转了转，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株琼枝雪玉吗？为了这个东西，整日在我栖霞宫内东跑西窜……”

宫珏站在后端，见此情景，作势拿袍角擦了擦眼泪，满脸心伤地嚎啕 ：“是呀玄琉！你看君上将你心心念念的琼枝雪玉都拿来了！你就快些醒过来吧！”

曦泽眼尾一挑：“谁说我要送给她了？”

宫珏正嚎地欢畅，乍一听这话，有些愣愣地抬眸：“嗯？君上命属下将琼枝雪玉拿到这来，难不成，一会儿竟还要拿回去吗？”

曦泽转过头，如画眉目看着床上那抹身影，道：“那是自然，本君拿此物不过是给她瞧一瞧……”

宫珏脚底一崴，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在地。

曦泽声音轻飘飘地响在半空之中，道：“你要是再不醒，本君就准备将这琼枝雪玉送给那名你最讨厌的……叫什么来着？”他皱眉朝身后宫珏问道。

“茵兰。”宫珏补充道。

“对，茵兰。”曦泽点了点头，笑意深深：“就把你最想要之物送给你最讨厌之人。”

言罢，床上躺着的玄琉指尖忽而微微一颤，眉头猝然皱成一团。

宫珏上前一瞧，惊道：“咦？竟然有反应了？”

曦泽懒散的唇角当即一勾。

“君上，您是要另辟蹊径，打算将玄琉给气醒吗？”

“是气醒还是自然醒都不重要，只要能醒就好……”

宫珏点点头，朝自家主子竖起一个大拇指以表达自己的无限崇敬！

曦泽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抚了抚微皱的衣领袍角，笑得一脸春风和煦：“本君有事需外出几日，若待我回来时你还未醒，那我必然说到做到。”

浑夕山内

白屿方一进入山洞，便被里面浓郁的血腥气给熏得皱起了眉头，方想拿手扇开面前这股子臭气，眼前忽而出现一方白净柔软的绢帕。

他伸手拿过捂在鼻下，抬起眼帘看着身侧那人，墨眉微蹙：“不是说不让你跟来了吗？”

止央耸了耸肩，桃花眼盈满温柔笑意：“师傅外出，徒儿自当鞍前马后，随侍左右。”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绢帕：“就比如此种情境，师傅能有香帕可闻，可某些人……”他眉峰一凛，拉长着语调道：“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白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曦泽看也没看止央一眼，率先抬步往深处行去。

白屿责怪地瞥了止央一眼，后者无所谓地笑了一笑，道：“这里破败污秽，师傅若想做什么，招呼徒儿前去便可。”

白屿摇了摇头，亦举步上前，与曦泽呈两个方向在洞内巡视。

曦泽步伐矫健。率先行至生门处，他伸手抬起那处银色门环，只见门环之上光滑如水，原先左右盘结的两条蛇头处，此刻早已空无一物。

白屿跟在其后，看了那门环一眼：“那两条孽畜的精魂本附在这门环之上，如今孽畜已死，魂魄便也羽化不见了。”

曦泽道：“幻境被破，他们便再无提升法力之法，自然连残魂也无法留住。”

止央摇着扇子：“一个破门环罢了，本就是为了试炼弟子所铸，有什么好看的？”

曦泽没搭理他，抬首继续朝前行去，须臾，在那株枯萎的海棠树下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头来。

万年海棠一瞬枯竭，如同被人从根部抽走精魂，唯留一具腐朽残骸，与他相顾无言。昔日的葳蕤花瓣，此刻只剩下一片残纸般的灰黑之色。指尖一触，便碎成点点粉尘，再无半分踪迹。

曦泽视线下移，目光触及花树根部，微微眯了眯眼。

苍梧琴被动过！

他低下头去，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抚上琴弦，琴弦却是如坚实峭壁一般，动也未动。

他长睫如漆，将眼中情绪尽数覆盖。苍梧琴自封琴弦已久，眼下为何会有被弹过的痕迹？普天之下，除了……

瞥了一眼身后的白屿，除了他们师徒，还有谁能弹动此琴？

除此之外，树下亦有斑点血迹。那血迹此刻已干，滴于海棠树根部，却带着盈盈蓝光。曦泽眉头皱得更紧，又看了眼上端封印，心中立刻一片了然。

是这血解了海棠的封印！

海棠树干之上，有他曾设下的封印印记，只是如今封印已毁，其上还留有那魔头狠狠斩出的一道极深剑痕，正嚣张地注视着他。

止央抱胸站在他身后，勾着唇角啧啧道：“这么深的剑痕，是把这海棠当做你了吧？”

曦泽回过头去，瞟他一眼，：“你师傅当年是为了救你才和他结下了梁子，我不过是例行公事将他封印而已。若真论起怨恨，你说他是更恨你还是更恨你师傅？若他有心报复，你说他会先去找谁？”

止央呼吸一窒，桃花眼瞬间一红，似被染上一层艳色，怒声道：“他敢！”

他咬着牙，音色里带着一丝嗜血意味，道：“他若敢靠近我师傅，我便让他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曦泽冷笑一声：“他敢不敢，自然不是你说的算！”

“我看你是存心找茬吧？”止央一脸怒容盯着曦泽。

“你还不值得我如此。”

止央恨地牙痒痒：“披着人皮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人面兽心的小白脸！”

曦泽面色如常：“自然比不上你，四肢发达的拖油瓶！”

“你！”眼看止央就要撸袖子上前，却被人从后一勾衣领，再无法上前。

他回过头去，见白屿瞪着他：“你再咋咋呼呼，以后便别再跟着我！省得到处丢人现眼！”

曦泽在侧，颔首抚掌，一脸认同。

止央一见白屿又在咳嗽，哪还有心再同曦泽斗嘴，只扶着他一脸关切道：“怎么了师傅？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屿口中咳嗽不断，摆了摆手，断断续续道：“你少气我一些……咳咳，我……便能好一些！”

平日张牙舞爪的止央仙君此刻锋芒尽收，低眉顺目，站在白屿身侧，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心疼，如同某种憨傻乖巧的大型神兽。

曦泽不再看他，他侧首远望，见树旁的水潭之中有一片浓郁血色，上面漂浮着些许零星的鳞片。显然，肥遗便是死在了这潭水之中。

而随着肥遗死去，海棠树封印被解，就此枯竭。

曦泽闭上眼，脑中开始逐渐勾画出当日的情景。刀光剑影，纷至沓来……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外间阳光恰巧洒入洞中，树根深处忽而亮光一闪，曦泽垂下眼帘，慢慢弯下腰去……

“可是想到了什么？”白屿见他在此驻足良久，问道。

曦泽站起身，长袖一展，不着痕迹地掩去地上那一小片血迹，顺带握紧自己掌中之物，摇了摇头，道：“肥遗已死，封印也被毁，要想发现什么，确实是有些困难。”

“既然此处没有发现，便再去周围山上看看……”白屿面色有些潮红，压抑着咳嗽道。

曦泽端详了白屿面色片刻，缓缓道：“此处污秽，仙师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先行到洞外休息，我一人在此探查便可。马上入夜，指不定还能寻着些过境的幽魂，询问下当时的情景。”

止央脸上满是担忧之色，闻言更是眉头一蹙，对白屿道：“他既然想待在这儿，就让他待着好了！师傅，还是快些让我扶你出去……”

白屿犹豫了须臾，最终点了点头，朝曦泽道：“那君上自己小心。”

他复看了树下苍梧琴一眼，想了想，又道：“君上可带了镜月萧来？”

“带了。”

白屿温声笑道：“君上音律造诣也属上乘，若想追魂，可于子夜时行追魄曲。过境散魂，皆可询问。”

曦泽颔首道：“多些仙师提醒。”

曦泽话音方落，止央便上前扶住白屿，口中喋喋不休道：“好了好了！他身为督仙司司主，掳魂询话自当是得心应手，师傅又何必总替别人去劳心费神？有这会儿功夫倒不如同我出洞晒晒太阳为好！”

说完十分不忿地瞥了曦泽一眼，拉起白屿便迅速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