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第23章 第 23 章

白屿仙师今日的开课地点设在参学境后山的弥留谷内。此刻辰时方过，四周弟子皆已陆续到齐。

玄琉站在第一排，她背着双手，眺望着朝阳之下批金挂彩的连绵青山和云雾中不时飞过的红嘴仙鹤，不由深吸口气，向一旁秋月感叹道：“果然还是我们无极宫出来的白屿上神有情调有韵致，你瞧瞧连这上课地点，选的都那么让人心旷神怡，哪像某些冰锥子，戒律阁里一开口，就觉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哪还有半分心情想听他说什么？这同为神仙，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秋月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而且白屿上神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容貌无双。”

“天界神颜榜，他排第几？”

“白屿上神淡逸纤雅，天界神颜榜高居第三呢！”

“嗯！”玄琉赞同地点了点头：“倒是实至名归”

“止央神君形容昳丽绝艳，虽说神颜榜上屈居于榜首曦泽神君之下，但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呢！”

一听曦泽，玄琉立刻皱眉，一脸愤愤不平道：“榜首？我看这排名水分也忒大了，真是颠三倒四！鱼目混珠！净是胡扯！”

秋月一脸无奈地瞧着她，敢情方才说实至名归的不是你吗？

二人说话间，几声清脆琴音从远处传来，玄琉抬眼望去，只见翠绿山端的最高点，一湾白练奔泻，飞珠溅玉。白屿仙师不知何时已到，此刻正邻水而坐，古朴长琴横在膝上，姿态雍然洒脱。

在他身侧不远，止央负手而立，如往常一般，唇角含笑，融融瞧着众人。

回想起昨夜，玄琉颇有些不放心地去瞧止央的面容，目光方一对视，他便朝她迅速飞了个媚眼，玄琉绝倒，看来实属她多心，昨夜之事，对他来讲，已然是算不得妨碍了。

白屿垂目望着一众弟子，嗓音如夏夜的山泉般悠扬清凉，娓娓道：“我年岁大了，素来不喜照本宣科的那套教导方式。所以上我的课，大家尽可随性随心便好。”

瞥了眼身侧艳丽夺目的止央，白屿指了指他又道：“哦，因着年纪较大，腿脚也有些不便，是以也时常需要弟子在身侧服侍一二，还望大家莫要见怪。”

他面色清冷但不高傲，容貌又极为俊逸雅致，看上去也不过是凡间弱冠年华而已，此刻一句年岁大了的自嘲，另一众学子都不由放松下来。

他指尖微微挑拨琴弦，歪着头思索了须臾道：“今日得闲，不如先说说，既然是来修习仙法，你们都最想修习何种仙法？”

见一众学子犹犹豫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白屿继续温言道：“不必拘束，眼下只作讨论，畅所欲言即可。”

人群里，蘅清第一个说道：“弟子想学水系仙法，取水成冰，摧枯拉朽，就像曦泽神君那样，真是太威风了！”

映寒拱手道：“弟子比较喜欢止央仙君的风系仙法，羽扇轻扫，铁马冰河，也自有一翻风范！”

华茯淡淡道：“我想学萧池仙君的防御术。”

一女弟子大胆道：“弟子想学招式柔美又能一招制敌的……”

“弟子也想学防御术，因为就算不过，还可以保护好自己赶紧跑！”

众人畅所欲言，众说纷纭，一时间热闹不已。

白屿笑意温和：“那你们认为学好术法的关窍在于什么？”

蘅清率先抢答： “自然是努力用功，勤勉不辍！”

皖离点了点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兢兢业业，坚苦卓绝！”

“只要不学死，边往死里学！”

止央目光扫过旁边垂着眼角微微发怔的玄琉，问道：“玄琉，你来说说。”

随着止央的话，白屿侧首看向了对面。只见对面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衫，纤腰如束。面容清丽，眉眼清澈。难得的是周身气韵沉静从容，仿如空谷芝兰。

白屿微微眯了眯眼。

玄琉抬首，见仙师此刻也正看着自己，忙垂首毕恭毕敬地道：“弟子愚钝，私以为每个人的悟性，天赋，能力各有不同……”

她停顿了下来，神情似有犹豫之意。

白屿看着她：“继续。”

“若依随喜好去修炼如同身陷棋局，未知所长天赋，恐怕难得要领。不过，若日后大家能有幸经仙师点拨，各自寻找到适合自身修炼的法术，日就月将，相信必会有所大成。”

“可本座常听弟子言：修行之中，只凭适宜却不存热忱之心，倦怠之意易长，终究无法走的长远。”

“可若一味随着个人喜好修炼而不正视自身所长，岂非一直偏离轨道，在做无用之功？”她嗓音轻软却字字清晰：“毕竟，修习仙法，为的不光是要能在日后斩妖除魔时保全自身，更重要的还有仙法传承和端正修心！修行之路坎坷，只单单去选自己喜欢却又不适合自身修炼的仙法，不过是炊沙镂冰，担雪填井罢了。”

白屿侧首看了她半响，淡淡笑道：“能在千篇一律的声音中中坚持自己的见解，这一点很不错。”

身侧的几个弟子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白屿抬头，如墨般的眉毛微皱，看向众人，神情肃然：“修行之路漫漫，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耳边会充斥着各路喧嚣之声，总是拘泥于前人先入为主的条框中，日后难免会沦为随波逐流之辈。望你们日后修炼行事，勇于坚持和争取自己心中觉得对的事，初心不改，无愧天地！”

众人忙躬身道：“是！”

“好了，今日天气甚好，借景怡情，先给你们看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吧。”他从怀里拿出一沓物什，向一旁的止央招手道：“去分给大家吧。”

日光照耀之下，玄琉才看清。白屿放予止央指尖的是一条条细长如燕尾般的绢带，此刻正随风微微飘荡。

止央将绢带发给众人，道：“现在每人将手中的绢带都系在眼睛上。”

众人依言照做，止央又道：“天界仙法广博精深，众仙领域不同，各有千秋。但使用仙法，包括日后你们与妖魔对抗之时，花拳绣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须谨记，真正的强者对抗，需要的是-找到对方的破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置敌！”

白屿淡淡道：“从现在开始，各自循序吐纳，凝神静气。”

众人双眼蒙上绢带，一片白茫之中，耳力却越发清晰。

琴声渐起，白屿轻轻拨弄着琴弦，和着泉水风声，那琴声如云兴起，如浪起伏，听起来极为婉转悠扬，引人入胜。

玄琉只觉得心神随着那琴声幽幽飘荡，忽而如置云端，忽而又如荡碧波间。袅袅琴声之中，隐隐还带着些叮铃之声，如幼鸟的细软爪羽，轻不可闻地挠人心弦。

“叮”地一声，白屿指尖一挑，琴音渐响，一时如浪翻涌，他轻缓开口：“摘掉绢带。”

玄琉方将绢带摘落，还未来得及睁眼，平地里忽而一阵大风，直吹得人发丝飞扬，衣衫飘扬。

她琉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漫天景色狂变，成千上万的殷红花瓣猛地扑面而过，如浪如雨，似云似雾，那些花瓣仿若带有翅膀，在琴声之中尽数朝一众弟子身边飞去，漫天花雨，稠密繁复，粉白嫣红，交叠铺展，美的不切实际。

“哇！太美了！”有弟子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惊叹。

四面青山不知何时长满了艳丽花树，朵朵花枝灿烂。连带着瀑布清泉里，众人的衣袖发间皆是碎红流转。

花香四溢，琴声婉转。成群的仙鹤在云间落红中飞过，如此盛景，玄琉也是第一次见，仿若身在幻境般，美的遥不可及。

众人正流连在美景之中，人群里，却忽而有个弟子尖叫了一声。

“哎呀！”

“好痛！”

很快，陆续有弟子大声呼痛。

玄琉身边，秋月也忽而捂住手臂，痛呼一声。

“秋月，怎么了？”玄琉连忙问道。

秋月秀眉紧蹙，哀声道：“玄琉，我的胳膊突然好疼！”

玄琉侧首，只见秋月如玉的脖颈和手臂上，有鲜血缓缓渗出，伤口虽都不大，但瞧秋月脸色，却是疼的厉害。再去看四周弟子，已有不少捂着脑袋，跌倒在地，正疼的满身打滚，他们身侧，大片花瓣依旧浪雨般翻飞旋转。

玄琉忙将秋月扶到身侧树下，又给她喂下无极宫的解毒药丸。秋月服下药丸后，却依旧是头痛剧烈，在地上不住哀嚎，不一会儿，便彻底昏了过去。

玄琉又仔细去看了看秋月的伤口，见那些伤口虽不很大，却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连着一片，她眼角一跳，忽而朝身后的一众弟子大声喊道：“是花瓣！这些花瓣有古怪！切莫要让这些花瓣沾到身上！”

众人听到她示警，忙都抽出武器，向身边那些翻飞的花瓣砍去。

奈何那些花瓣如水如丝，缠上人身极难甩掉，很快，越来越多的弟子昏倒在了地上。

不肖一刻，场内只剩下玄琉，蘅清，映寒，华茯和皖离几人还在勉强支撑了。

“怎么办？这些花瓣太多了！怎么砍都砍不完！”华茯甩着长鞭，一脸焦灼道。

蘅清持剑一边抵挡一边朝他们喊道：“不如我们合力打开结界，将这些花瓣挡在外面？”

皖离摇了摇头，：“没用的，我们现在就是在结界里面！你们看！”

她手指着上方，华茯顺着她手腕看去，只见澄澈天空之中，隐隐有波光流动。显然他们已被困在了结界之中了。

玄琉看着不远处的白屿和止央，白屿依旧在垂首抚琴，止央的面色也依旧从容无波，对众弟子的惨状全然视若无睹。

映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朝白屿的方向道：“仙师！不是教我们法术吗？这是……？”

止央挑眉道：“这不就正是在教你们呢吗？”

白屿指尖一扬，不远的石头立时显现出一个小小的香炉，他眸光清淡如水泽，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谁能破了这结界，这节课才算及格。”

“……”

华茯足尖轻点，纵身飞向空中，手中印决光芒四射，灌足灵力，扬鞭便朝那结界处用力甩去。奈何那结界周边坚硬如铜墙铁壁，她连甩数鞭，依旧四平八稳，是纹丝不动！

“可恶！”华茯怒斥。

蘅清皱眉道：“这结界既是仙师所做，你这样使蛮力是没用的！

华茯一脸焦灼道：“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出不去！这花瓣也越来越多了！”

“我……我不不正在想吗？”

“呵呵，等你想出办法来，怕是大家早被这些花瓣给生吞了！”

见那二人又要掐起来，玄琉忙沉声道：“别慌！仙师既要让我们破了结界，那这结界必定事先就留有破绽。眼下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找到那处破绽，我们方能出去！”

皖离点头道：“玄琉说的对！不如我们运五行阵，各自守住一方，这样以来，一面可合力围剿这些花瓣，一面探查结界也更方便！”

映寒道：“好主意！”

五个人一齐点头，由玄琉居于正中，其余四人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为界，行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法，合力开始布阵。

玄琉手持追月，于阵中画上印结，四人掌心相对，同时向中间的印节处输送灵力。

玄琉指尖捏诀，掌心光芒渐盛，缓缓向那花雨处袭去，她唇角微敛，低声念道：“冬火夏木，携风而往，追云逐月，破！”

灼目金光忽而大盛，玄琉身后，仿若有万道流火一齐迸发，快似箭羽般怒号着向结界中数万花瓣冲去。

“咻！”地一声，流火凝结在一处，形如云团，将那些花瓣尽数吞噬，云团周身剧烈颤动，玄琉指尖暗暗发力，额上逐渐浸出薄汗。

众人合力之下，那云团的晃动终于逐渐停歇下来，大家见状不由都面上一喜，华茯笑道：“成了！”

玄琉方要松下口气，却听结界外，止央轻不可闻得笑了一声，出声提醒道：“可不要高兴太早哦！”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那云团突然再坚持不住，在半空中猛然爆裂！万千花瓣瞬间脱离了束缚，一时间四散如烟，示威般于众人周围迅速旋转飞跃。不肖片刻，又再次凝结于一处，这次竟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虚影，于半空飘飘荡荡。

蘅清有些惊诧道：“五行阵竟然困不住他！”

华茯看着眼前的花形人影，忽而朝右侧猛地一挥长鞭，大声道：“快躲开！”

几乎是同时，那花影势如闪电，长啸着向最近处的蘅清门面袭去。

电光火石间，华茯鞭上蛇头呼啸而过，迅速咬上那花影肩膀，手腕奋力一转，长鞭蓄满灵力，华茯大喊一声：“鳌蟒，使劲咬他！”

蛇头回应似的低低嘶鸣了两声。

那花影停在离蘅清面门不到一寸的距离，瞬间四散开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蘅清愣在原地，半响才缓过神来。

他手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结巴道：“你……你大爷的！吓死本太子了！”

他侧首，朝一侧皱眉盯着花影的华茯张了张嘴，踌躇了片刻，小声咕哝道：“那个……方才，多……多谢……”

华茯头也不回地打断他道：“闭嘴！我是怕你拖了大家后腿，你可千万别误会！”

蘅清眼光扫过华茯方才挡在他面前时被花影划破的掌心，顿了顿，最终，面色极不自然道：“就……就知道你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却听映寒沉声道：“大家小心！他现下化了形，比方才更难对付了！”

他说着，身如风动，率先朝那花影腹部刺去，只见他剑间方一触及那花影，那花影便又如烟四散，接着迅速飞跃到另一侧再次凝聚成形，当真是狡猾至极！

皖离一脸焦灼道：“她是虚影！刺不穿又打不散！我们现在太被动了！怎么办？”

那花影如懵懂幼稚童，于结界内四处翻飞，琴声流转，花影一时间如风如雨，随着疾风铺面而来，席卷众人。花瓣如刀锋，五人避闪不及，面上身上一时都挂了不少彩。

须臾，那花影似是终于玩累了，失了耐心般从中忽而延伸数丈，分出五个触角般的长臂，牢牢锁住五人，花瓣旋飞着逼近□□，竟是想将人从中生生绞断！

玄琉见此情景，忙朝他们喊道：“快回到阵眼中来！”

五人聚集于阵眼正中，皆是一脸狼狈，各自喘息着望着眼前越逼越近的花影。

止央捋了捋眼前的长发，摇了摇头，叹息道：“啧……这是要全军覆没的节奏呀！”

一旁低头抚琴的白屿却淡淡道：“倒也未必……”

眼看着那花影就要将那五人吞没，止央微微直起身子，道：“行了！他们不是你那碎芳影的对手，快收手吧！”

白屿却不着急，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结界里，玄琉眉头紧蹙，盯着那花影，陷入沉思。

蘅清道：“咱们五人灵力虽不如仙师，但也算是这批弟子中拔尖的了，合力竟然都无法将这花影拿下！

皖离也摇头道：“不想这第一节课就落得如此狼狈！”

结界之外，止央适时提醒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哦！”

玄琉看向结界之外的止央，对方挑眉朝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玄琉心道：这花影身为死物，能如此厉害，显然是被白屿灌入了不少灵力，可他身在结界之外，是用什么在控制着这花影呢？眼下只有将他控制花影的媒介斩断，方可扳回此局。

玄琉眼神一瞥，看向一旁淡漠看着他们的白屿上神。须臾，眸光忽而一亮。

接着止央就看到，结界之中，那少女忽而勾唇一笑，朝一侧映寒道：“映寒兄，借你的九霄琴一用！”

映寒微微一愣：“嗯？”随即反应过来，长袖一展：“接着！”

玄琉一个旋身，接过九霄，一手拖琴，一手迅速弹出几个曲调。

却见那硕大的花影忽而顿了一顿。

九霄音色清脆，玄琉闭目，侧耳仔细听着结界外白屿的琴音，指尖微扬，如水琴音跟着白屿的曲调，尽数流泻。

结界之外，白屿微微一笑，朝止央道：“这孩子倒不错……”

玄琉琴音紧追着白屿，与他一高一低，一纵一缓，相互碰撞！

那花影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皖离大喜道：“原来是被琴声操控的！”

玄琉指尖灵力隐现，琴声激昂清越，层层光波陆续朝那花影处飞去！

白屿见状，掌心按向琴弦，琴里立时而止。他抬眸，看着结界内的玄琉，微笑不语。

玄琉连忙去看那花影，却见它仅仅是凝滞了须臾，忽而掉头又向皖离那处攻去。

玄琉眉宇间焦灼之色立显，奇怪！难道不是被琴音所控？

皖离被那花影逼得连连倒退，那花影进攻全无半点章法，她一个不备，右臂被袭，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华茯他们几个见此情景，连忙上去相助，可那花影嘶吼着冲向众人。飙风一般以横扫千军之势陆续将一众人甩倒在地。

玄琉额间汗水涔涔，定定地看向结界之外的白屿。

琴声已停，可花影未除，结界未破，若不是琴声，到底是什么，在操控着这花影呢？

花影注意到弹琴的玄琉，靠近了两步，忽而又停了下来，像是极为烦躁却又有所忌惮。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

玄琉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将进入山谷到现在整个过程在脑海里一一仔细回忆。

香炉内，一长截的灰色烟灰“啪”地一声轻轻掉落，猩红色的火心眼看就要燃烧到底。

天空云蒸霞蔚，四面风声激昂，瀑布流水声潺潺，天边盘旋飞舞的数只仙鹤，叫声嘹亮，脖间铃音叮咛。

玄琉抬眼望了一眼那些始终在天边围着的仙鹤，忽而眯了眯眼……

结界外，白屿看着她的神色，眉梢微微一挑。

玄琉重新低下了头，随即又猛地抬起了头。

是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