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雎心头咯噔一声响。
他身边来来往往数不清的人,他关心这个干什么?
她强作镇定,心头飘过一万种奇怪的可能性,最后灵感突至,她知道原因了。
是因为他要亲民。
他一定是在好奇,为什么他表现得那么亲和,她这样的贫民还会排斥他。他需要找出原因,修正举止。
多么合情合理的推测!
鸣雎忍着冷笑,笑意在胸口震颤。
她真想告诉他,下次表演亲民的时候,先藏好他的傲慢。
别握完手,一背过身,就嫌弃地擦手。
至少回家再擦吧。
她视线落向祁载阳手中的纸巾,答案就藏在这里,能不能猜出来就看他的悟性了。
祁载阳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手中的纸巾。
晚风冷厉,白色纸巾颤抖不停,被吹成一团。
他另一只手忽地一轻,金铃脆响,比晚风还激荡。
鸣雎竟趁他分神,抢走他手中的红绳。
红绳滑落指尖,他蜷起手指,指尖擦过她手心,擦过指背,擦过一阵晚风。
少女逆着晚风,瘸着腿,跳下石阶。
她转身冲他摇晃红绳,金铃在她手腕上跳荡,哗哗作响。
她笑得灿烂,红唇高高翘起,圆眼亮晶晶。
她高呼:“放心,答应帮你答疑解惑,我不会食言。等我回去就拿难题给你做,我难题多,你慢慢做,不会的来问我,包教包会!别太感谢我,我这人有恩报恩,绝不占你便宜!”
祁载阳笑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鸣雎:“我还你笔记本,你还我手绳,一比一扯平,不用谢!”
她身后有十万群山,层层红杉尽染透。
祁载阳三步并做两步,跳下石阶。她转身就跑,瘸着腿,马尾大幅度甩动。
他只好停在台阶上,笑她:“你慢点,别摔了。”
鸣雎也立在石阶上,撑着腰大口喘息,目光紧锁着他,似乎怕他跳下来抢劫似的。
祁载阳摇头轻笑,却见她身后枝叶分开,有人影拾阶而上。
是庄锡和皎皎。
庄锡右手甩着背包系带,越过横斜枝叶,身影越发清晰。他在几层台阶下叫她:“小雀儿,正到处找你呢,腿还能走吗?”
皎皎在一旁应声:“下面有个平台,可以坐车下山。不是让你在寺里等我们吗,怎么自己跑下来。”
“我没事啦。”鸣雎踮脚,一瘸一晃地下台阶。
庄锡朝她抬手,她顺势搭住庄锡手臂,跃下三层台阶。长裙动摇,她稳稳靠在庄锡肩上,轻盈灵动。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抬手,她借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犹疑,仿佛早已这样做过千百遍。
祁载阳叠起手中纸巾。他叠得整齐,方方正正一块,静静躺在掌心,不再随风颤抖。
暮色苍茫,天野犹明,在这处昏暗的山林间,一切都不甚清晰,唯能看见一双皓腕,明明如月,在枝下轻晃。
皓腕的主人不肯牵他的手,却能搭着庄锡,一步步跃下山道,仿佛枝头漏下的月辉,看是看得见的,却也只能看着她洒满长阶。
长阶上。
鸣雎借力往下跳行,腿疼是好些了,但这样太累人,额头很快就冒了一层薄汗。
皎皎指着下方一段陡峭难行的石阶,对庄锡说:“要不你干脆背她下去吧,也没多远了。”
庄锡摇头:“太陡了,天色又晚,容易摔。”
皎皎叹气:“那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鸣雎觉得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下意识就问:“还有多久呀?”
要是不久,她自己也可以慢慢挪的。
祁载阳经过他们身旁,简单同他们打了招呼。鸣雎觉得尴尬,扭开头。
皎皎倒是自来熟,笑呵呵挥手:“师父,我的画要是得奖了,请你吃饭呀。”
祁载阳语气冷淡:“明天才出成绩,明天再说。”
他头也没回,脚步飞快地下山去了。
皎皎挠头:“他怎么了?你们刚刚一起下来的吗,吵架了?”
鸣雎想了想,小声说道:“他好小气哦,我不过就是说他不如我聪明,做不出我的难题,居然生气了。”
皎皎噗嗤一声:“看不出来祁神那么小气啊。”
庄锡盯着那道背影,冷笑一声,然后蹲在鸣雎身前,将后背留给她。他说:“走吧,再晚天就黑了。”
鸣雎笑道:“还是算了,一会儿我俩都摔了,那就完——”
“你少诅咒。”庄锡突兀打断。他顿了下又笑起来:“哥可是很可靠的,皎皎扶一下我们。”
皎皎立马答应。
鸣雎无可拒绝,双手勾住他脖子,伏在他背上。身子一轻,庄锡背起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随着庄锡的步伐起落,她好像在海浪中颠簸。引力拽她下滑,她搂得更紧了,身躯紧紧贴在他背上。
体温互相侵袭,热腾腾的,鸣雎鼻尖都冒了汗,比她自己跳下石阶还要热。
天色越来越暗,她几乎看不清四周,就像所有的树都贴在身畔,在阻止他们离去。
昏暗世界里,连皎皎的脸也模糊不清。
鸣雎将下巴搁在庄锡肩上,他肩膀承托着她的小小世界,栀子花般的暖香浮沉。
她恍惚开口,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鸣雎恍然惊醒,咬紧唇,埋进他肩窝里。
庄锡垫了一下鸣雎,让她违背引力的拉扯,重新回到高位。
鸣雎贴在他肩窝里,轻轻问他:“我是不是很重?”
唇瓣开阖,她呼出一点热气,沁湿庄锡的肩。
庄锡扭头笑道:“你是该少吃一点,就数你最馋。”
浮动的暧昧被他一句话吹散,鸣雎气得抡起拳头要捶他。
庄锡前后晃了晃身形。鸣雎重心不稳,吓得惊叫起来,用力搂紧庄锡。
皎皎气愤地说他们两人玩闹不要命,又被庄锡笑怼了回去。
很快,三人的欢笑声起起伏伏,惊飞了枝头夜栖的鸟。
飞鸟振翅,林涛如海。
祁载阳回头,林间三人的身影缠乱成一团。他站在广阔的观景平台上,平台边缘围了半圈铁栏杆。
他迈向山崖,撑住阑干,深吸了一口湿冷空气。
脚下林海翻卷,红枫的叶子裹着银边,银光四溅。山风吹着,鼓动进他衣袖。
秋气砭人肌骨。
鸣雎几人到达观景平台时,这处广阔的平台早已没了人影,只剩一辆面包车在等待他们。
是庄锡提前约好的接驳车。
鸣雎坐上车,终于可以缓一口气,掏出找回的手绳,请皎皎帮她戴上。
皎皎:“找到啦?!”
鸣雎点头胡扯:“嗯,我在石阶上捡到的,也没被别人捡走,运气还真好。”
皎皎:“哇,这么巧!这都能让你找回来,你要转运了吧!等我回去就给你算一卦!”
鸣雎随口同皎皎表演惊喜,不知为什么,她是不想和任何人提起祁载阳。
幸好皎皎不会怀疑她,借着车里的一点灯光,替她系紧手绳的绳结。
绳结上有两根系带,往两边一扯,系带就扎紧卡死。只是有些紧。
借着车灯,皎皎连声夸她手白,戴上红绳简直像雪团似的。
朱红色的绳结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鲜亮,似乎世间只剩下这一抹色彩。
鸣雎紧紧盯着那道绳结沉默。
车内灯光熄灭,绳结淹没在黑暗中,再看不清。眼前一切都比窗外的夜色更深。
车窗映出外面亭亭如盖的树冠。一大片、一大片,西兰花似的,不停摇颤。车开始行进。
皎皎摸黑靠在她肩上,欢快问她:“怎么了,失而复得太开心?傻了?”
“嗯,不可思议。”鸣雎端正坐好,右手摩挲着左手那道绳结。
不可思议的是绳结变了,变得更结实,更好看了。
原本绳结松动,她还没来得及修理。
现在有人替她重新编了绳结,不需要修理了。
鸣雎扭头望向车窗外。
车在山路上奔驰。夜晚的山路没有人烟,树木华盖遮天蔽月,山景几乎要倾倒下来。
四周充斥着夜行动物的叫声,很难说清是什么动物在叫,凄厉哀婉,九转不息。
车灯打亮前方一线,刺破浓郁夜色,成为这处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前方道旁照出一道修长人影。
人影飞逝到车后。
鸣雎一把拉开窗,将头探出车外。劲风灌进来,扯乱她的头发,黑色发丝张牙舞爪,遮挡住她的视线。
夜色浓郁,她看不清车后是否还有行人。
“危险啊!”皎皎将她拽回车里,砰地推回车窗。
劲风止息,皎皎点着鸣雎脑袋数落她,问她是不是疯了。
酣畅激烈的劲风似乎还刮在脸上,车里的平静反而让鸣雎不适应。她心有余悸,躺进座椅里大口喘气,沉沉问了句:“现在能停车吗?”
皎皎:“你怎么回事啊?还没到下一个站点呢,大晚上的停车干什么?让鬼上车吗?”
鸣雎张了张口,又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脑袋被人一拍,有些疼。
鸣雎完全清醒过来,揉着脑袋,回头瞪后座的庄锡。
庄锡笑她:“你晕车人都傻了,我这是帮你清醒一下。”
“没傻。”鸣雎气鼓鼓地坐好。
但大抵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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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