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鬼气消尽。树叶缓缓落地,敲响了清晨。
商袂一夜未醒,脸色越发苍白,呼吸微弱,周身浸满了寒霜。
古湛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输送灵力。
声声在外间踱步,嘴里念叨:“阎王殿下怎么还不上来呀,都两个时辰了。”幽冥藏殿用于传信的是黑鎏金符纸,阎王便会一眼瞧见,不至于这么久了人没见着,连信也不没有。
声声时不时往内间看,见商袂依旧没任何起色,捏符纸的手不由地握紧。
忽而脑海想起商袂先前提过,若遇到她这般昏迷不醒的状况,先传信于阎王,再去内殿将石盒取出来放置在她身旁。
二话不说他立即进木箱,进入后直径跑到内殿,刚走到门前便见门框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立即推开门,只见石盒悬浮在半空,被一道蓝光缠绕着,还不停撞向那道蓝光试图去冲破。
声声愣住,此时石盒似是转头看向他,同时停止撞击的动作,打开盖子向他展示里面的灵鹫珠。
只见灵鹫珠的灵气将石盒那抹灵识疯狂吞噬,设下结界将石盒缠绕起来。
声声回过神来,手握柄白玉剑刺向那层结界,却被它弹开,那股灵力澄澈琉璃,似是熟悉。不由多想,他随即运起灵力连续刺向结界,石盒配合着他,结界却无丝毫的损伤。
石盒试图摆脱灵鹫珠,可不知为何珠子死死的定着里面,更加肆意地吞噬着灵识。
正值此刻,殿外传来商袂痛苦的叫喊声。声声心中一蹬,糟了再不快些解决掉这里,大人定会更难受。
他收回白玉剑,不再乱用灵力。
能够在藏殿设下结界,他猜测这灵鹫珠定然不属于妖界,而属于鬼界的东西,他在藏殿待了一百多年,属不属于鬼界的,他一眼便能看出。
那只有神界。
只有神界才会有琉璃般的灵力,即使他的白玉剑都无法将它撞破。正当他苦恼时,一个毛绒绒的鸡毛掸子飞速地立在他面前,好像叉着腰挡在面前,侧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别像个傻子在那呆着。
声声的眉头不由地抽了抽。
这鸡毛掸子是商袂为了偷懒附上自己一点灵力,而越用越顺渐渐地有了自己的意识,准时地打扫起殿内的灰尘。
听见商袂痛苦的叫声,清醒后又见声声与石盒子联手都破不了那烦人的结界。
于是摆动着鸡毛,如同平日打扫灰尘那般扫了扫结界,片刻之后,只见结界轻微抖了抖,随即传出一声极轻微极清脆的‘叮’,仿佛冰珠落入玉盘中。
声声:“…….”
声声看着这一幕,眉头下意识锁住,他知晓藏殿里一些不起眼的物件都有意识,只觉是用来简单的洒扫藏殿罢了,然而没想到一个鸡毛掸子也能破结界,于是伸进衣袖摸了摸那支白玉管。
鸡毛掸子轻轻地挥了挥石盒子上的灰尘,把祂推到声声的面前。
声声托住石盒,感应到祂在微微颤抖,低头看了一眼灵鹫珠不再吞噬石盒里的灵识。声声抚了抚盒身,低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双脚也动动起来,急忙地往外跑出了木箱。
只见商袂腿脚压在古湛的腰腹两侧,双手撑在耳侧。声声连忙捂住石盒,闭眼转身,尴尬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听见声音,商袂和古湛齐齐侧头望去。
商袂的双眸猩红,一只手紧扣着古湛的前颈,古湛用力地掰开她的手,喊道:“快跑!”
声声觉得不太对劲,回头一看商袂眼中一片猩红,凶狠又暴戾,唇边沾着血迹。古湛伸手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用力压入怀中,让商袂动弹不了。声声立即将石盒丢了过去,悬浮在半空,灵识一滴滴地流遍商袂的体内。
商袂眉间的印记黑光灿灿,似是大妖修为的印记。
灵识与印记同时进入她体内,眼下这两股灵力她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倒在古湛的怀中。
古湛翻过身扶着她的头,轻轻把她放回榻上,皱眉对声声道:“那抹灵识是她的?”
声声一瞬不瞬地盯着石盒,生怕祂也出什么状况,就“嗯”了一声。
古湛没再继续问,低头看着身体早已不堪的人紧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面上无任何表情,被咬伤的肩膀也不觉得疼。
声声狐疑地看着商袂额间的印记,暗道这是哪个大妖的印记来的,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大人明明只是个杂鬼,还十分懒惰。传闻若不是因为上一任殿长因公亡故,这位置和天禄也轮不到她。
二人都没作声,默默地陪在一旁。
过了很久,古湛才出声,“她仅剩这一抹灵识了吗?”
听见他的嗓音似乎有些生气,声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虽然只有这一抹,但靠着它,大人活了三百多年呢。”
“她......经常会这样吗?”
声声摇摇头,“有是有......这次比较严重。这额间的印记我没见过,我没办法解。眼下也问不了大人,看暮色能不能.......就是石盒,大人你别太担心,有祂在,大人很快就会醒的......”应该或许会的,先前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目前醒是醒了,却不是她。
古湛望着石盒,身体不受控般走近石盒,伸手轻触一下。许多画面猛地闪出,古湛浑身一僵,眼眸里忽然被一片水雾掩盖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声声正想出声阻止,见状就把话咽回去。
-
商袂的梦境。
白衣神官用剑尖抵住她的心口,咬牙道:“为了一己私欲你就想翻倒三界,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商袂看着白衣神官,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她,满是惊诧,心道我居然有这般能耐想翻倒三界!对呀,我凭什么。
这时,梦境里的商袂仰头大笑,一脸不屑。
商袂捂着脸,这都是些什么梦呀,在梦里的她居然这般猖狂,都被人打的吐血了。
商袂一句话不说却反而惹怒了神官,“你可知三界之人多恨你嘛,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永不超生。”
梦境的商袂轻描淡写地说:“那便一个都不留。”身形微微向后仰,抬指握着剑尖,往心口逼近几分。
白衣神官被她这举动,提剑的手一僵,又掩盖不住怒气,“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嘛!”
商袂抬眸看着他,眼神满是不羁,嘴角浅浅一翘。
梦境中的商袂不闪也不躲,迎着剑尖,剑直直插进她的心口中,随即渐渐地消散于天地。
“…….”
商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自己的梦境里被人捅死,心中莫名困惑。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那个白衣神官模样她几次都看不清。刚开始以为是自己造的梦没太留意,可是这一幕一次次地出现,不由让她警惕起来。
她不知为何觉得梦境里的她绝对不会就这般消散,正想着自己会去的地方,却被一股灵力绑住腰身,低头一看,瞬间撞进一股熟悉的气息里面。
正当她疑惑古湛的气息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中时,在她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似乎还有些生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商袂抬头一看,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二人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商袂先出声,“虽说大人你这些日子帮衬了我们,我很感激。但这般随意进入别人的梦境,不太好吧。”
古湛眼神深沉,睨了她一眼,“你一直昏迷不醒,声声他们很担心你,所以我才进来瞧瞧。”
这个回答似乎挺理所当然的,商袂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的问题,“你认识这个神官?”
古湛沉默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眉间又皱起,“嗯,认识。”
商袂惊诧地看着他,道:“啊?!可......这是我的梦境呀!”这人太随意了吧,还好如今她没有灵力,要不然更私密之处岂不是更随意进入了。
古湛理所当然地道:“有何不妥。”
商袂睁大双眼,被他这般直言不讳惊得目瞪口呆,连忙道:“当然不妥啦,你还不给我出去。”
见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面上无丝毫表情,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二人对视了半天,商袂觉得拗不过他,于是投降道:“行吧,你好好给我待着,别乱动乱碰。”
古湛微怔一下,随即点了头。
交代完后,商袂忽而顿住脚步,正苦恼着四处打量。身后的人淡淡的蹦出一句:“凡间。”
商袂一顿一顿地转头看着他,犀利道:“厉害呀,这等法术回头教教我。”
古湛:“…….”
见他一脸难尽的表情,以为他不愿意,闷闷地道:“不愿意就不愿意么,干嘛这样看我。”
这不用什么法术,他又不是第一次进入她的梦境。他也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能这般沉默不语。
一股烟幕飘起,他们身在凡间的集市街上。古湛二话不说拉起商袂的手腕,径直上了辆马车。商袂发现车上居然有人,只见坐在上位的少女颜如舜华,一只手支着头闭目养神。这不是商袂还能是谁。
他们不属于梦境中的人,所以梦境里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古湛拉着商袂坐在一旁,商袂看着车上的自己,心中蔓延奇怪的情绪,“这是我几岁的时候呀?”商袂自然地问道,总觉得会有人回答她。
古湛看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商袂,转头对身旁的她说:“十六岁,这个时候应该刚从温州老宅离开回谢府的路上。”
商袂感叹道:“你还能预知到我的梦呀。”
古湛道:“不能。”
“那你怎么知道?”
古湛冷声道:“我猜的。”
商袂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垂头抿紧了嘴,心道到底谁才是这梦境的主人呀。
下一瞬,坐主位的商袂缓缓掀开眼帘,屈指敲了敲车壁,有女婢拉开车帘道:“小姐——”
女婢瞧见商袂那双乌眼布满血丝,面上莫名带着一股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商袂:“掉头,出城。”
女婢低声道:“可......小姐我们快到门口了,为何......”抬眸正对上商袂那双眼倏然禁言,放下车帘后让马夫掉头出城。
商袂感觉心口闷闷,揉了一揉,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胸口又难受了吗?走,别看了。”
言罢古湛拉起她的手,商袂反手捂住他的手腕,真挚地看着他道:“别呀,我想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梦境困惑着她实在太久了。
古湛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道:“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眼下你的身体要紧,我们先回去好么……”
商袂微微一愣,本来满脑子都想着后面发生的事情,被古湛这举动搞得脑袋一片空白。
见她愣住没说话,古湛继续道:“现在这梦境是在人间,既然是发生过的事情那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顺着这点去找定会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商袂抬眸看着他,“你相信这梦是真实的?”连她都不敢相信这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从未跟别人说过她的梦。因为梦中的她,一会是仙,一会是妖,是正是邪,没人给过她答案。
古湛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商袂双眼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古湛双手捧着她的脸捏了捏,嘴角浅浅翘起,“当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