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黛瓦三进三出的贯丘雅舍内,跪在地上发怔的银冠束发蓝衣青年被父亲贯丘义升一把从地上拽起来。
“传圣旨的公公已走远,羽儿,你去换上定风的捕头官服,爹去州衙嘱咐捕快们帮你掩护身份!”
“可是……”贯丘定羽盯着那枚掌心大小的御用捕头印抓慌。
“爹知道,让你替代你兄长前去官道查道部尚书的命案会有危险,但昨夜贯丘定风无故失踪你也是知道的,这御用捕头是陛下亲命,要是抗旨不遵,咱们贯丘一族的脑袋可就全都保不住了!”贯丘义升为了一族人的性命之忧,也是没有办法。
他老腰一弯就要给女儿跪下,“羽儿,爹求你了!”
身为女儿的贯丘定羽忙扶起父亲,她定定紊乱的心神,“爹,女儿换好衣服随您一起去!”
她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有向死而生!
她攥紧手中金黄的圣旨,脚下如被灌了千斤之重。
翠竹环绕的院落旁,紫衣婢女拽住面前一黄一蓝两个婢女的衣服,“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浔羽州下面的那个浔羽县旱的草都枯死了,还饿死渴死了不少人,就只有官道草木旺盛,你们说怪不怪?”
黄衣婢女神秘兮兮接话过来,“那官道上怕不是有鬼吧?”
“嘘!”年长的蓝衣婢女急忙压低声音,“那可是运粮的官道,莫要胡说!”
浔羽县大旱早已不是秘密,但官道却是不能随意议论的禁地。
贯丘定羽无心去管这些婢女,径直走向兄长贯丘定风的院落,花红柳绿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沙地,只余一道绿油油的杂草道路横穿整个院落。
她耳边猛然回响起婢女的话:浔羽县旱的草都枯死了,还饿死渴死了不少人,就只有官道草木旺盛……
难道贯丘定风独自去了浔羽官道?
浔羽县连年干旱,尤其今年最甚,官道之外尽是被剥光皮肉的树干。
光秃秃的树干漫山遍野的如一根根白森森的脊骨直直地戳向热浪滚滚的烈阳。
烈阳直晒着沟壑纵深几乎能塞下一头羊的遍地裂缝。
这些横七竖八的裂缝把上千难民给分割成无数块,难民们身后则是无边无际的枯黄。
枯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过来,狼烟滚滚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这些如羔羊的难民。
贯丘定羽放眼望去,黄沙自前方和左右三面呼啸而来,似要把最后这些不认命的难民统统给卷到通往地狱的裂缝中去。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为了有口吃的,为了活命,难民们绝望的呐喊着。
哪怕是一口露水,一口树皮草根,只要能活下去……
可偏偏这些不似爹娘生养的官兵对他们拔刀相向,还一遍又一遍的搬出圣旨。
“官道乃运粮草之要道,是战胜敌国保卫我天亘国的根本,擅闯者,斩立决!其家中之人一律按诛杀九族之重罪判处,不得有误!”
带队官兵举着圣旨,躲在三重护卫之后,背靠粗大的铁链,恶狠狠地高声宣读,试图吓退这些不怕死的难民。
难民们则是每听一遍圣旨,怒气就高涨一分,他们奋不顾身的嘶吼着朝持刀官兵冲杀过去。
即使他们手里举着的是锄头、铁锹、木棍等毫无杀伤力的农用工具,也在所不惜!
难民们决意要用他们的鲜血来为年迈的父母、柔弱的妻儿争取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的是,他们用热血换来的却是无情的钢刀。
在堆积到腰高的尸体前,官兵们抽出浸泡在血海里被染红的黑靴子,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
后面一排的官兵们早已拔出大刀,速速前进两步,替换第一队杀累的官兵,接着他们一脚踹飞那些碍事的难民尸体,时刻准备着击杀闯入者。
皇帝陛下一味的颁布圣旨,都不睁眼看看他这些处在水深火热的子民们吗?
血红的土地刺激着贯丘定羽每根紧绷的神经,她咬上后槽牙,暗暗攥紧拳头,泛白的手指关节被她攥到咔咔作响。
偏在这时,一个督军晃动着黑金铠甲拍马走到一个囚车跟前,高举着刺人眼眸的金灿灿的圣旨朗声宣读:“陛下有旨,令乐正阵秋为镇压谋逆暴民的大将军,以赎有罪之身,若官道有失,数罪并罚,钦此!”
女将军?贯丘定羽好奇看过去,被囚禁的人此时已经被放了出来,散乱的黑发被挽起,又套上督军递过去的银白铠甲。
一个囚犯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难民们一下子被出场的女将军威慑的个个耷拉着脑袋。
定羽凝眉,这个女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的表情怎么看着比替兄来官道查案的自己还要糟糕?
瞧她那高大威猛的身躯,让女扮男装的贯丘定羽都有点自惭形秽。
这时,一旁那个督军“滋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强硬塞进仍陷入茫然的乐正阵秋手中,大手凌厉一指,指向那个领头逼近官道的瘦弱白发老者。
“杀了他!只要乐正将军你亲自动手,我看谁还敢擅闯官道!”督军甄留过赌的是乐正阵秋在这些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威望。
贯丘定风不解的看看身边左右两个比她年长一些的捕快。
包嘉参抹把额头上滚滑的汗珠,指着女将军为她讲解,“常年受乐正阵秋保护的边境百姓,必然对她心存敬畏,更了解她在战场上杀敌的勇猛,难民们又哪个不怕!”
原来如此!
“这个督军还真……阴损!”贯丘定羽很少用这种贬义词形容一个人。
宁去非皱着额头,“可不是,这个甄留过可是个狠人,来官道镇压暴民的督军一职朝廷百官无人敢接,他却自告奋勇。”
“哼!我看他是想升官想疯了!”包嘉参明显鄙视这样的人。
贯丘定羽心道不妙,要是这女将军与一心向上爬的甄留过联手,那这些无辜难民可就要遭殃了。
也不知这个乐正阵秋会不会对她曾经保护过的百姓下手?
定羽注视着乐正阵秋的一举一动,只见她两眼暗淡,手指僵硬地握住手中的刀,立在地上如一尊失神的雕像。
正当难民一方处于弱势之下,那个衣衫褴褛的领头老者扑通跪在乐正阵秋跟前,失望又无奈的大喊一声,“乐正将军,您快看看呀,您保护的浔羽百姓们,今天就要被这些无情无义的官兵们给杀绝乎了!”
贯丘定羽心头一紧,瞧见女将军攥紧大刀的手骤然一动,似乎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宁去非热心给她补课,“眼前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老者正是一年前不顾个人生死安危,不分昼夜赶了三天三夜路,给在边境跟敌人缠斗的乐正将军以及英勇无畏的士兵们送来短缺食物和水的救命恩人。”
“如果那次恶战没有这位老人相助,乐正将军和她的弟兄们将会断粮断水,从而被敌军逼上绝路,就算不死在敌军刀下,也会渴死饿死在茫茫边境之中。”包嘉参跟着补充。
定羽听这两人话里的语气和用词是对这个女将军饱含了敬佩之意的。
但愿这个女将军接下来的举动能对得起这两个捕快以及边境难民们的敬意!
女将军在无数道希冀的目光下,缓缓开口,“王伯伯,阵秋和弟兄们一直感念您的救命之恩,因牢狱之灾,阵秋未能报答您的恩德,今日您就一刀杀了我,带着百姓们闯进官道,也当全了我的报恩之心吧!”她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那柄大刀郑重地交到王叔手中。
定羽还以为这女将军会有什么扭转局面之法,谁料女将军上来就主动求死。
可问题是她死了,难民就能得救吗?
还有,她这声音……怎么听着孱弱无力的?
不过这种大义凛然,牺牲自我成全众人的事迹,贯丘定羽只在画本和戏曲上看到过,如今亲眼目睹,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免心神震荡!
大刀犹如万金沉重把王伯伯高抬的手臂压的颤颤巍巍,他苍老的眼眶中猩红一片。
女将军闭上眼,挺直脖颈,如等待宰杀的穷途牛犊。
眼看胜利在望,狠人甄留过又怎会甘心丢掉如此大好局面,贯丘定羽有意无意的朝他瞟来一眼。
她视线刚转过来,就见他从马背上跳下,一手夺过老者手中那柄大刀,手臂倏地抬起,那亮晃晃的大刀就架在了老者那皮肤松垮的脖颈上。
“乐正阵秋,我可不想跟你这个败军之将一起死!”甄留过冷眸射向女将军,如果乐正阵秋死了,那就意味着任务失败。
按照当朝皇帝陛下动不动就连坐的处罚,他这个刚升任的督军就得跟着她一起陪葬。
他之所以主动接下六部官员都推让的督军之位,是想要立功升官,可不是来找死的。
刚才,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后果将不堪设想,他阴测测的扫眼害死人不偿命的乐正阵秋,“你不敢杀的人,本督军替你杀。”
当甄留过扬起大刀砍向老者的一刹那,难民里突然蹿出一个手持斧头的强壮妇人。
妇人声如雷震,“小子,给我住手,不然老娘我这就宰了你!”
妇人虽壮,身姿却灵巧的犹如一只飞燕,瞬移到甄留过跟前,扬起斧头就朝他的面门劈去。
妇人动如鬼魅,甄留过以刀来挡的动作不免就慢了一拍,要不是他遇到危险时脑袋习惯性的偏左一分,估计此刻他的右侧脑袋连同右耳都要被生生劈下。
这官道还真是“热闹!”
贯丘定羽本想出手帮难民闯官道,但想起家族百人性命全系在她一人之手,又想着有这么个彪悍的壮妇人在,她暂时按下腰间斜挎的蟒皮剑。
那边女将军反应极快地拽住王叔就往后拉。
人刚站定,身侧就斜过来一把利斧,女将军下意识推开王叔的那刻,锋利的斧刃刚好冷冷嗖嗖的划过她的后颈。
这妇人假意救老者,砍向甄留过的斧刃下一瞬竟朝着乐正阵秋斜斜劈来。
定羽温眸转冷,“呦呵!你个假难民,当本捕头没吃过鱼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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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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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替兄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