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19章 1-19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司苍布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可心底的那个身影，却如同彻底蒸发于世间，未留下一丝可供追踪的痕迹。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可司苍布不信，也无法相信。他曾一次次求助于那些拥有至高战力、权柄与能力的“长辈”，希冀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然而，长辈们自身亦被困于巨大无解的责任牢笼之中，给予他的，只有更深的沉默与难以解读的复杂眼神。

他不敢再踏入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也毫无芥蒂接纳他的“家”。他知道，家中的长辈同样无法忘却过去，那份伤痛并未因时光而褪色。如果这便是长辈们用沉默给出的答案，那么司苍布便认了。他手中所有零碎的、无法串联成确凿证据的线索，都必须成为秘密，深埋心底，直到这些碎片能引领他真正找到那人为止。

这几十年，他的“家”失去了最明亮的色彩和最强大的依靠，司苍布只能让自己更加坚定地行走在曾经承诺过的道路上，因为那条路上，烙印着他最尊重之人的脚印。他也必须亲手将遗失的人带回，唯有如此，他才可能有资格，再次挺直脊梁，踏进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望而却步的门槛。

他能感到，自己意识爆裂的趋向已逼近承受的边缘。那属于“特人类”的部分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而潜藏在其下的、更为古老神秘的身份，也因此蠢蠢欲动，带来更深的不安。疲惫可以无视，死亡可以无惧，孤独能够忍受，不安能够压制。但“希望”二字，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淬炼下，早已变成了最毒的鸩酒，每饮一口，都蚀心腐骨，痛彻魂灵。

每一次思念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每一次疼痛又催生更疯狂的思念。越想，越忘不了；越忘不了，就越想。可无论他如何在疼痛中挣扎，那个人，依旧整整三十年，未曾现身。

然而，司苍布骨子里偏偏是那种天生便被刻入了“希望”印记的人。他甚至开始偏执地想：会不会，是那人不愿再回到他身边？用这种彻底的消失作为无形的刀锋，惩罚他当年的“无情”与贪婪，却再也不愿成全他半分妄想？

缩在他腰腹间的小苍狼，感受到识主翻腾的痛苦情绪，将自己团得更紧，柔软的毛发甚至因细微的痉挛而轻轻抖动。司苍布将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些，宽大的手掌一遍遍梳理着它腹部的绒毛，试图给予同时也是汲取一丝慰藉。但这一人一狼，依旧如同漂泊在无垠冰原上，无依无靠。

当年被驱逐出洛书军时，已岛化的巨狼王曲措，作为坐骑与战宠追随他而出。然而，连曲措也不再允许司苍布像幼时那般，缩在它厚实温暖的皮毛里寻求庇护。时至今日，除了战斗时刻，狼王曲措不会再给予司苍布丝毫额外的眷恋，甚至连它自己其他的幼崽，也不允许司苍布触碰。

仿佛所有与过去有着深切牵连的亲密关系，都因那人的失踪，而对司苍布关上了大门。

他只剩下怀里这只小小的、与他同源而生的苍狼，只剩下他自己。他失去了怀中应有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依恋。意识兽的存在能给他陪伴，却永远无法填补那份失落的热度。

回到家中的童年，难免受到了父亲和弟弟童仕明关切地追问。童年无法将司苍布的真实情况告知任何人，只能用工作需求作为挡箭牌，暂且应付过去。在这个好不容易团聚的家里，童年可以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但绝不能暴露他人的**，尤其是涉及司苍布这样人物生命弱点的核心机密。

父母自是开明，不会过多探问，尊重孩子成长后应有的空间。而弟弟童仕明纵然撒娇卖憨，也被童年用巧妙的话题转移轻松绕开。

夜深人静，童年躺在床榻上，首次在入睡前没有打开那个存有司苍布资料的隐秘文件夹。因为此刻，他脑海中已然有了一个更为鲜活、立体的司苍布形象——不仅仅是资料中那个光芒万丈的传奇少将，更是玄关处疲惫支坐、眼底深藏无尽痛楚的男人。

今日接收的信息量过于庞大，有些关乎世界存续，宏大得让人无力；有些却细节分明，比如司苍布军装衣角不易察觉的褶皱。思绪不免纷飞，设想着各种可能与不可能的场景，又旋即唾弃自己竟被私心牵绊，眼界变得如此狭隘。他期望自己下次面对司苍布时能更加平和淡定，却又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只要见到那个鲜活的人，他恐怕依旧无法完全压抑那份源自本能的倾慕。

接下来的两日，童年都在下班后悄然前往魔都区同盟军后勤保卫处。在甄凤的安排下，他面向两批不同的军人，进行了两场与新闻采访流程相关的报告和讲解。

为了确保对照组样本量足够产生有效比较，童年面对总计五十多位军籍原生超特人和超特战士，每场都进行了将近三小时的讲述。与会者大多除了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烦躁和走神外，并未出现显而易见的困乏或陷入昏睡的情况。他们对赵然斌和甄凤还算给面子，最多不过一头雾水地抱怨一句，觉得此类培训发个视频资料或开个视频会议即可，何必劳师动众亲自前来。

送走所有参与者后，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童年与赵然斌相对无言。事实已然清晰：童年对其他存在意识爆裂趋向的军人，并未产生任何特殊影响。

赵然斌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童年，眼前的青年连意识髓鞘都显得异常平静，仿佛一潭深水。她推过去一杯热茶：“喝点水，润润喉咙。”

童年握住温热的茶杯，并未立即饮用。长时间讲话让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赵副官，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我需要你的血。”赵然斌开门见山。

童年眉头微挑，原来是这个要求。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发干的喉咙，随即利落地挽起袖子，将手臂平摊在会议桌上，姿态坦然。

赵然斌见他如此痛快，便也不再赘言，起身熟练地抽取了一管血液。过程中，她悄然让自己的意识兽——那只活泼的松鼠“然然鼠”，从稳定岛中出来。在她的高维视角下，小松鼠甚至在童年头顶好奇地蹦跳了两下，但童年对此毫无反应。

童年自然不知晓意识兽的小动作，他只看到赵然斌手持那管殷红的血液，似是陷入沉思。他平静地开口：“我可以配合常态的研究，但请确保不会对我的身体健康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我还有家人，他们等了几十年才一家团聚，我不能让他们再次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赵然斌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驳：“不，没有其他复杂研究，我只是需要这管血做……”然而，话语在童年清亮透彻的目光中止住。这青年，看得太明白了。

童年唯独对司苍布产生效果，而这世上，曾对司苍布产生过最深影响的，是那位曾与地球石板共存过的人。地球石板的神秘力量无人能尽知，而相似容颜所带来的惊人联想，存在于每一位接触过童年的知情者心中。她必须再次确认童年的DNA图谱。

若“是”，则有了唯一且合理的解释；若“不是”，至少也能排除一种可能，寻找其他对策。更何况，赵然斌心中暗忖，若明日真有其他能缓解司苍布状况或解决意识爆裂趋向的方法，她又岂能保证仅靠这一管血就足够？她唯一能百分百确定的是，无论何种研究，都绝不能以伤害或剥夺一个无辜生命的健康为代价。

童年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一个更确切的承诺。

赵然斌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们做事有底线。任何可能影响特人类固有健康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做。”她收起血液样本，用蘸了特效药剂的棉签轻轻一擦，童年手臂上针尖刺破的微小伤口瞬间愈合。

其实，当针头轻易刺入童年皮肤的刹那，赵然斌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们洛书军曾经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多年的那个少年，是意识倒锥宿主，其防御机制岂是普通金属针头能够轻易突破的？看来，童年的确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特人了。

童年一直观察着赵然斌的神情变化，对方纵然隐藏得再好，眉宇间也泄露出了三分心绪。他放下袖子，问道：“您也是洛书军的战士吗？”

“我和甄凤，以及日常在少将身边的核心人员，都是洛书军战士。你可以相信我们。”赵然斌肯定地回答。目前公开资料中，民众仅知洛书军的存在及其携带洛书印记，却不知印记具体模样，也无从分辨。但童年相信她的话，在悬浮城内城，冒认洛书军身份并无实际好处，因为除了司苍布及其周边亲信，鲜少有洛书军战士会在内城常驻工作。

由于童年对司苍布的特别关注，他此前仅从官方镜头和社内资料中知晓赵然斌的副官身份，连甄凤也是此次才真正接触。

得到确认后，童年轻轻点头。对方是身负洛书印记的战士，这一点莫名让人安心些许。据民间传闻，洛书印记需经历难以想象的考验方能获得，象征着正直与忠诚。

洛书军的底线，源于对守护所有特化生命的信仰，这是悬浮城每个生命体都知晓的基本共识。

再者而言，在这个超特人随手便能决定普特人生死的世界，任何特殊性的背后都可能镶嵌着“怪异”二字。童年愿意配合，一方面是因为司苍布，另一方面，也源于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并无多少拒绝的余地。

“您想得没错。”赵然斌似乎看穿了他的部分想法，“我忠于‘洛书’二字带给我的荣耀与信念，我不会伤害您，同时也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童年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礼貌性微笑，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不过是色令智昏，加上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赵然斌下意识错开眼神，抿住嘴唇，把差点逸出的笑意憋了回去，同时迅速召回了自己那只有些“失礼”的意识兽。

童年意识到自己未加屏蔽的意识髓鞘可能泄露了心绪，耳根微微发热。在他日常的生活环境中，导师级别的超特人并不多见，时常会忘记身边有人能直接“阅读”到这些信息。

赵然斌只失态了一瞬，愁绪便再次涌上眉头。她看了眼门口，甄凤还未回来，心念一动，压低声音对童年说：“童年，别喜欢少将，没有结果的。”

童年望向赵然斌的眼睛，被看破心思他并不十分意外，被劝阻也在情理之中。但对方语气里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却让他感到一丝不解。

“你机敏聪慧，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你是少数骨龄与意识年龄同步的生命，你才意识二十出头，未来还有很长很值得期待的美好人生，没必要将自己卷入一段注定无解的关系里。”赵然斌这番话里不带太多个人感**彩，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冷静告诫。她年轻时初次心动的情感，早已随着那个人的消失而被永远封存在冰冷的墓碑之下。作为智明者导师，她欣赏所有能掌控自身又富有智慧的生命，尤其是像童年这样尚且“年幼”的存在。

“谢谢。我知道。”童年回答。他没有受过专业的情报训练，还无法在瞬间完美压抑所有思绪，不免联想到同事们口中流传的关于司苍布的那些八卦。

赵然斌看着童年意识髓鞘上微微波动的信息，补充道：“没有人能忘得了那个如同小太阳般温暖明亮的少年，尤其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少将。我提醒你，并非因为少将心有所属，而是想告诉你，少将他……或许并不具备你所以为的那种‘心’。他们耳鬓厮磨十六年，在我们看来羁绊至深，最终却依旧离散。童年，你们再相似，也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做你能做的、该做的，我感谢你；但别去奢望你无法企及的，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提醒。”

童年听闻，心中五味杂陈。原来，那些八卦中传颂的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背后，真相可能是另一番模样，牵扯着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与时代烙印。

他沉默片刻，最终只能轻声回应：“……谢谢，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