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禾 第12章 仰视

蒋佑是地道的海城人，读书时随父母去美国，后父母在海外定居，他独自回国创业。

对于溪城的了解，他仅限于听说，而西溪村，更是与他生活轨迹完全绝缘的地方。

从明心医院回来后，初禾说她要带她奶奶回去，明天就出发。

他劝阻道：“明心的医疗条件是最好的，你奶奶的病才刚有好转，应该多观测一点时间再说。”

“可是她不想再在那里呆着，”初禾几乎崩溃了，“她想回家。你懂么？她想回家。”

“她糊涂了，你不能胡来，”蒋佑的理智则在此刻显得有些傲慢，“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好。”

在他那优越感十足的逻辑里，很难想到奶奶担忧的层面。

初禾和他说不通，直接冲进房间去收拾行李，“回家的时候我会按莉莲的要求练习，不会松懈。巡演结束了，我正在休息期，不去也没关系。”

“初禾，”蒋佑追上初禾，拉着她的手臂，还算耐心地问：“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没有闹脾气，”她仰头看向他，嘴硬道：“真的，我没有在闹脾气。”

可在他眼里，她现在就是一只破碎得很莫名的兔子，红着眼上蹿下跳。蒋佑难得哄她，语气放缓，“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是明心有人欺负你们了？”

“不，”初禾的声音有点颤，“是那里条件太好了。”

“太好了？”蒋佑蹙蹙眉，语气很笃定，“看病的人，全都争着抢着要找最好的医生，去最好的医院，初禾，没有人会嫌弃医疗条件‘太好’。”

她看向他，泛红的眼里盈着薄薄的泪，羞耻心像洋葱，一层一层拨开。

“是，没有人会嫌弃医疗条件太好，”她垂着眼，和盘托出，“那远超出我的能力之外，蒋佑，她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

“谈恋爱没有结果再正常不过，”他说。

初禾不想再和蒋佑多费口舌，“但奶奶是我的第一位，我不想让她难受。”

蒋佑忽然问：“那么你想和我分开吗？”

初禾着急的时候脾气很坏，胳膊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十分干脆地说：“看你。”

她知道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冲他甩脸色，但是她顾不上。

如果不是为了奶奶，她也不至于破罐子破摔。这会儿她对蒋佑放了狠话，有点自我毁灭的心态。

她把自己关在客卧里，胡乱把行李往箱子里塞，接着安静地哭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窝在床边的地上睡着了，窝成一团，是她防备时候的姿态。

蒋佑把她抱到了主卧的床上，手轻轻拍她的背，初禾渐渐舒展了一些。

醒来时候，望着主卧的顶灯，初禾有点困惑。

以蒋佑的性子，应该连夜把她扫地出门。

初禾弄不清蒋佑的想法，但按约着的时间，老李快来了，她连忙走去客卫洗漱。

蒋佑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初禾，”他叫住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想和我分开吗？”

初禾摇摇头，嗓音沙哑，说的是真心话，“不想。”

“我也不想，”他说。

初禾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直直地站在原地，一脸迷茫没睡醒的呆样。

他看着她，语气无奈又宠溺，“真是一根筋。就不会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我想不出，”初禾轻叹一口气。

蒋佑说：“不是说我是你的后台？”

“是啊，是这么说过，”初禾弄不清蒋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后台是用来干什么的？”

“后台，就是用来用的，”关于这个词的形容，她的语言库很贫乏。

“那你倒是用，”蒋佑伸手拉住初禾的手腕，“怎么每次都让后台求着你用？还跟后台甩脸色，发脾气。”

初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跌进蒋佑的怀里，头轻轻靠在在他的胸前，“不会用。”

“用也不会用，真是笨蛋，”他把她鬓边垂下的头发往而后拨，又去亲她的脸，现在语气里只剩宠溺了，“初禾，你还是不习惯提要求，既然奶奶想回家，那你就陪她回家，我会把医护团队请到西溪村，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去探望你们，让她放宽心。”

“你不怕我荒废跳舞？”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异常平稳。

“只是休息一阵子，谈不上荒废，”初禾的身体太软，即便什么都不做，搂在怀里也勾人，蒋佑的声音变得很欲，“你会比任何人的进步都快，这点我有信心。”

初禾双手攀上蒋佑的脖子，十分熟练地去亲吻他。

他把她轻轻抱着，平直地搁到沙发上，手已不自觉地往她的上衣里探去。

“是不是要奖励我？”他边吻她，边低喘着问。

“是，可是……”可是老李在楼下等着。

“跟他打过电话了，让他下午再过来，”他猛地咬了她一口，“初禾，放松。”

“嗯……”绷紧的身子，瞬间溃败成一汪水。

结束后他问：“打算回去多久？”

“两周？三周？”她仍沉浸在他带来的良好体验当中，脸颊上泛着粉色，点缀着汗珠，声音很娇气。

蒋佑声音沙哑，“还挺久。”

话毕又欺身压了上来，“再预支几次。”

-

古朴村落，四方小院，肆意生长着各样花草，墙壁上爬满藤蔓，奶奶在一旁的走廊屋檐下支了个摇椅，半眯着眼打盹。

车只能停在村外，进来都是砖石小路，蒋佑沿着地图一间一间地寻，走进半掩着的老木头门，穿过小厅堂，初禾正在院子里练舞。

身旁放着小音箱，播放着弦乐；身后是一棵柳树，杨柳依依。

奶奶还是更喜欢她跳民族舞，她从小就这样跳给她看。但奶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初禾浑然不知，仍十分专注和投入。

蒋佑静静屏息，倚在檐下柱子上，看了一会儿，第一次对语文课本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描述有了实感。

良久，初禾问：“奶奶，我是不是生疏了。”

奶奶没有回答，反倒是有熟悉的男声传来，“好看，很有韵味。”

初禾惊喜地转过身来，朝蒋佑飞奔过来，压低声音，“你不是过几天才要来？”

“事情办妥了，就提前过来，”他两只手里都提着送给老人家的礼物，没功夫抱她，就任由初禾拥着。

她这才看见他手里的名贵礼盒，接过，把他往奶奶身边领，“谢谢你。”

“假客气，”他低声拆穿她。

奶奶睡觉很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醒了，半支起身，看到两个人影，问道：“初初，是有客人来了么？”

“不，是我的一位朋友，”初禾向奶奶展示手里的补品，“他叫蒋佑，特意来看望你。”

“怎么这么客气，”奶奶戴上老花镜，看到来者是一位长相英俊的青年人，又转向初禾，“初初，去沏一壶溪城的好茶。”

初禾往厨房里去，奶奶颤巍巍地想站起来，向蒋佑道谢，“您就是蒋先生吧，这段时间劳烦您费心了。”

蒋佑比她想象当中年轻很多，看起来并不世俗和市侩，从外形上和初禾很相称，这让她悬着的心放下一些。

蒋佑忙把她扶回摇椅上，“您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又客气道；“这里环境真好，您就安安心心养病，等身体好了，我和初禾带着您，好好在海城玩一圈。”

奶奶又问：“你和初初只是朋友吗？”

“不，”蒋佑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于是回答说：“我们正试着在一起，想来是她脸皮薄，还没跟您说。”

奶奶皱着的眉头舒缓下来，“原来是这样，但您也太破费了些，我虽然不知道明心医院具体是如何收费，但肯定价格不菲。或许，这间客栈可以抵给您……”

蒋佑连忙制止，“医院是我早期投资的项目，您去住不用收费。这里是您和初禾的家，我怎么能。”

“在聊什么？”

初禾端着茶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些江南风味的点心和酥饼，她熟稔地掰开，一半喂给奶奶，一半喂给蒋佑。

洒下来的酥饼屑，她十分自然地接在手心里。

“有点甜，”她笑嘻嘻地说：“我刚偷尝了一个。”

“这丫头，没个正形，”奶奶笑道：“哪有给客人吃半块点心的？蒋先生，您别介意。”

“奶奶，您叫我蒋佑就行，蒋先生太生疏了，”蒋佑眯眯眼，很是惬意，“我平时不怎么吃甜，半块儿正好。”

“嗯对，”初禾斟满茶，一人分一杯，“奶奶，你叫他蒋佑就好。”

奶奶这时，已经把蒋佑当成半个孙女婿，问道：“那按你们这么说，叫全名也有些生分，蒋佑，你的小名是什么？”

“阿佑，”蒋佑心情好，顺口说出来。除了父母和家人，没什么人叫他小名。

接着，奶奶就一直叫他阿佑，还请他多住几天。

“奶奶，他工作很忙，呆不了多久，”初禾贴心地，帮蒋佑开脱，“他是‘空中飞人’。”

“这样啊，”奶奶点头，“我是说，钱哪有那么好赚的，不过阿佑，你忙归忙，要注意身体。”

“我瓷实着，”蒋佑答道：“初禾才是要注意身体，那么瘦，风一吹就折断了。”

“是啊，不过她从小就瘦条条，”奶奶很赞同，撑着拐杖，从摇椅上站起来，歪歪倒倒往房里走，“我去找她小时候的照片过来给你看。”

初禾把奶奶搀回房间，又飞奔出来，亲了蒋佑一下，接着又飞奔回去，帮奶奶把相册拿出来。

蒋佑发现，初禾从小美到大。奶奶说，追她的男孩子很多，那时候，总有同龄男孩来客栈门口打转，问他们来作什么，吓飞了魂儿，拔腿就跑。

但初禾只爱跳舞，没日没夜地练习。

初禾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别光聊我了呀。”

晚饭是在院里吃的，晚风习习，支了张小木桌，清粥配小菜，老人家吃得少，但也闲不下来，一个劲儿地让他们两个多吃。

初禾挑了两筷子就放下，蒋佑很给面子，把盘子都扫光。初禾收拾碗筷，麻利地去厨房，又洗了一盘水灵灵的桃子端出来。

“你们吃，我去洗碗，”话毕，初禾又钻进厨房去，样子十分熟稔。

奶奶翻开手边的相册，翻到一家全家福，指给蒋佑看。

画面上女孩大概五六岁，梳着妹妹头，怀里抱着一个玩具小熊，被一对年轻夫妻拥在中间，坐在他们的腿上，笑容无忧无虑，很欢脱。

整本相册，大多是她十岁之前的照片，再往后就没心情再拍，拍照要买照相机，洗照片要去照相馆，她们也没有这个闲钱。

奶奶望向厨房的方位，玻璃窗透出暖暖的光。

她对蒋佑说：“初初爸爸妈妈走得早，她小小年纪就当了半个家，我没她她没我，我们都过不到现在，……今天见到你真高兴，奶奶年纪大了，守护她的时间和能力都有限，还好见到了你。”

“阿佑，”奶奶说：“你是真心喜欢初初的对吗？奶奶可以放心把她托付给你吗？”

蒋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偏过目光，“奶奶，您会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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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