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返盛夏 第8章 太通透了

夏初以全程低头抿着唇，眉头皱得很紧，说不出话，几次想开口，但都又憋回去了。

他太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适合发表言论，此刻开口，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像给熊熊烈火添了把干柴，只会越燃越烈。

梁洄时没料到相陈宇会对他说这些，沉默着，眼睑缓缓的垂下了，眸光很暗。

他已经几年没回归过教室，回归过课堂，回归到最真实的学生时代之中。他以为自己早把那曾自认为无趣、憋屈的三年给忘了。

其实没忘，都没忘。

梁洄时的胸腔里，忽然涌上来经年的委屈，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翻涌。

当年也是老彭当着全班的面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特别响。当时他整个人都懵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痛，顺着血管蔓延，很快扩散到全身身上，似是被人扎了千万根细针，动不了丝毫。

人们都从这个小孔外窥探着孔内的一切，窥探着他的窘迫，孔里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梁洄时，你懂的吧？我们是同类。”陈宇勾起唇角，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呢？”梁洄时声音很沉。

“啊？”

“所以呢？”梁洄时抬起头，很直白的注视着陈宇，“我做的有错吗？”

“......”陈宇不说话。

“既然我没错，那我体面一点不行吗？非得跟他闹得鱼死网破，才算有骨气？”

陈宇终于安静了，鼻腔里喘着粗气。

“至少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吧，你是斗不过他的。”梁洄时轻笑一声，鼻尖却很酸。

走廊里的日光斜斜切进来，在三人脚边投下三段长短不一的影子，蝉鸣透过窗户缝钻进来，混着教室里老彭讲课的声音，显得格外聒噪。

陈宇攥着拳，指节泛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体面？我们这种人......在他面前哪里还有体面？”

梁洄时没动，似是静默的看着他，又像是在发呆，更像是透过他，在看数年前的自己。

“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梁洄时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远处的蝉鸣，“是自己挣的，哪怕只是不跟烂事纠缠，不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也是一种体面。”

夏初以悄悄抬了抬头，视线落在梁洄时的侧脸上。少年下颌线绷得笔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明明是和陈宇一样被罚站，却透着股不一样的沉静。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暖，又有点涩。

陈宇嗤笑一声：“挣？怎么挣？说得倒轻巧。你以为你帮夏初以说话，他就会把你当自己人？他是学霸，我们是学渣，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梁洄时有点哽住，瞥了一眼旁边的夏初以，淡淡的开口：“你也这么觉得吗？”

夏初以一时间很慌乱，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忙脚乱的。

“啊......啊？就是......我......我......我没有吧......没有这么觉得......”声音又轻又软，却很急切。很急切的为自己辩护，为梁洄时辩护。

“成绩能分高低，人不能。”梁洄时挑起眉梢，实现了真正的居高临下，“你自己想想吧。”

陈宇彻底不说话了，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盯着地面的砖缝沉默了好一会儿，喉结滚了滚，像是在消化这句话。他看了看梁洄时，又看看旁边安安静静的夏初以，最后叹了口气退回到了墙边。

“操......”

走廊里的蝉鸣又响了起来，伴着教室里隐约的讲课声，安静了好一阵。

“你懂的似乎很多，”他听见陈宇说，“但人活得太通透了也不好，什么都没意思了。”

风从走廊尽头飘过，梁洄时舔了一下唇瓣，轻轻地笑了。

这是他活的第二辈子了，见过人心险恶，尝过世事无常，能不通透吗？但陈宇说的的确没错，活得太通透了没意思。

会少了很多少年人的热烈与莽撞，连快乐都变得寡淡。可他宁愿通透着，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让身边的人，再经历一次他当年的委屈。

他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是当年的自己站在这里会怎样。会对老彭忍气吞声吧，会和陈宇大吵一架吧，或许还会打架，再背上又一个新的处分。

而非如今这样，能淡定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带着半生通透，与陈宇讲那番关于体面与平等的道理。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