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的时候呼吸远比平时急促。
团紧在手心里的指尖都止不住地发颤。
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带出一阵接着一阵让人胆寒的战栗,薛宸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出食堂,冲进房间后他急忙往浴室里冲。
剥掉外套裤子,他没继续把里头的单衣脱下,拿着花洒便兜头淋下。
花洒先是冷的。
淋下来的那刻浑身血液都跟在倒流似的,薛宸受不住地单膝跪到地上。
水慢慢升温,温热的液体顺着弯垂的颈项一路向下,把周身都淋了个遍,他在温水里轻轻抱住了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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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胡丽站在人群里有些茫然,这当事人都跑了还调解什么调解,她忙说:“大爷,您先别气了,身体要紧,我晚点儿去了解一下是怎么个事。”
大爷从鼻孔里猛地喷出两条热气:“老子也是遇得到哦。”
这是句比较那啥的方言。
胡丽佯装听不懂地陪笑到。
等大爷卷走这一桌的账本,围观的人也都纷纷散开。
胡丽叹了口气:“大卫啊,要不我们换换岗吧。我来当保安兼招客的,你来当前台……这事儿也忒多了吧。”
大卫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
胡丽:“……”仙人板板老子没求安慰啊!
事情僵持着,中途没有任何节点可供润滑,所以算账这事算是彻底黄了。
接下来几天里。
201的门没有再开过,胡丽放到门外的早中晚餐基本没被动过。
静谧得就跟201里没住房客一样。
那头可供联系的贺延手机要么处于关机要么处于占线状态。
胡丽大扫大门口的时候往楼上忘了一眼,窗帘紧紧拉着,透不出半点光和人影。
“操,人不会出事儿了吧?”胡丽焦急地原地扑腾着扫帚。
大卫杵在柱子前:“不至于吧,多大人了都。”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胡丽小声地凑到他面前:“我感觉这位吧,可能精神方面有点……嗯,小问题。”
大卫愣了下:“啊?”
“要么就是心理上的。”胡丽叹着:“也是可怜人啊。”
大卫正想应付一句,就听她说:“不过没我可怜,好歹人有钱……妈的,谁学酒店管理谁是傻逼,哎哟真的是,没前途啊没钱途。”
大卫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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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贺延参加了个大型的活动。
一般在记忆赛事的前几天和期间,他不会带手机。
行程信息什么的有助理便够了,他多数情况下只带个MP3,听些活络脑子的α波音乐,提升竞技状态。
所以那天给薛宸发了几则消息后,他便处于短暂的“失联”状态。
陈保元对这点指责了不下百遍:
“不是,哥,我照顾你跟经纪人照顾明星似的,能当保姆能当妈……但再能干的保姆再能干的妈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啊。”
贺延把眼前上千幅沙画看着,抽出一点精力问他:“哪种折腾?”
“出门买个早餐想问你吃什么突然发现你手机关机问不了你想吃什么回来不合你胃口还得挨一顿怎么不提前找你问清楚的责问的折腾。”陈保元一口气说完。
贺延:“……”
他无奈地笑了笑:“明天比完我就开机。”
“行吧行吧,”陈保元没再打扰他。
这回的记忆项目相当刁钻,听到规则连记忆选手都要觉得头疼的玩意儿,他实在不忍心在这跟贺延扯皮。
于是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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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宸那天从浴室出来后就感冒发烧了。
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取来上次没吃完的两副药摆在桌上,兑着冷水喝了,就开始闷在沙发里睡觉。
睡眠质量还是一如往昔的不错。
只是时间点有点阴间。
他睁眼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出头,四下无光,浑然是静的、暗的。
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他都还记得。
只是印象里自己好像没有需要被责备的理由。
他不喜欢别人凑得近、不喜欢别人身上的味道,便先一步提出要求。
况且这要求并不高……
怎么事态就变得意料之外了。
他伏在臂弯里很久都没有想明白,昨天那群人围上来的时候,他浑身的毛孔却在叫嚣着难受——那种带着别人粘腻气息的风扫过皮肤,明明才是实打实的不舒服。
越界的不是他。
难道先一步提出要求便错了?
……
他以为自己迈出的这步会走得很稳妥,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走好。
反倒闹得谁也不好。
至于算账。
他答应了算账却没做到便先一步离开了。
这一点他倒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于是他起身拿过画笔,在黑暗里往画纸上写了个“对不起”。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心绪从凌乱过渡到散漫。
薛宸还是决定退回这一步,退回安全区里,最好能一直安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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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丽站在柜台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去的清瘦的背影,再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柜面上几沓信纸。
三分钟前,薛宸跟他说:
“帮忙给他们,谢谢。”
信纸里包的应该是钱,挺厚的。
胡丽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感觉里头的卡片应该写了三个大字:对不起。
嘶……
说这人好吧,行事作风不管不管自我为中心的;说这人不好吧,道歉虽说心意不足但金钱堆出的诚意满满。
也是奇怪。
她抱着一堆钱感慨了会儿,兜里电话突然响了。
胡丽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来电显示:贺延贺大帅哥(得不到版)。
“喂?”她蹲着把地上散着的钱捡起来。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贺延手指间夹着块金牌在乱转,声音透出些疲倦。
胡丽苦命地叹了口气:“薛宸没跟你说吗?”
贺延沉默片刻才说:“……他把我删了。”
胡丽大惊失色:“连你都删了?”
贺延顿了下:“不用反复强调。”
“哦……咳。”胡丽清了清嗓子,把这堆钱放到柜台上,招来大卫用肢体动作交代了事情后,走到大门外小声说:“是发生了点事……”
简单交代完事情经过,胡丽说:“其实我感觉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可能就是薛宸说话太直,让人听出了些别地意思,我没在场,但听那些大妈的意思,那几个有点挂脸,估计是气着了。”
“这样啊……”贺延丢下金牌,手指点了点额角:“麻烦你把电话给薛宸。”
“嘶。”
这不巧了嘛!人刚走嘞!
贺延听她这一声动静:“怎么了?”
“他刚走。”胡丽怕他理解不恰当,补充了句:“带着行李箱离开南山的那种走。”
贺延这头彻底安静了。
好半晌胡丽没听到回复,以为他挂了,瞟到手机屏幕见还在通话中,默默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沉默良久贺延在挂断电话前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你。”
嗓音沉了些,带着久未开口积攒出的哑意。
胡丽听着这声音感觉天灵盖都被爽翻了,恨自己刚没有给他录下来。
这才是高质量男声。
不是天天围他身边顶个公鸭嗓嘎嘎的大卫的那种声音!
电话挂断后贺延静静地看着手机自动息屏。
比赛完拿完奖杯他就马不停蹄点开手机,刚发出一则“比完了”,正欲分享分享那冠军的喜悦,就注意到硕大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情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薛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分量可能没那么重,只是遇到的一个特别的朋友。
他一直是这么定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猛然跳出的红色叹号,却叫他有些失措。
脑海里晃过许多画面,从初见、斗嘴说趣、画画到同行、跑山……一幕幕张扬而浓烈地跑过脑海,留下一阵头晕目眩。
不知缘由,有点难受。
他沉沉地叹了叹气,伸手点进了和薛宸的已是过去式的聊天界面。
消息停留在了几天前。
【在记了:我比个赛。】
【在记了:应该不会回消息。】
【在记了:另外,不想当人面算的话,拜托个人帮你拍个照,回房间慢慢算。】
看时间节点的话,应该是薛宸和那几位发生口角时。
消息发的有点晚了。
贺延烦躁地摸出茶几底下的烟盒,抽了一根咬在嘴里,打火机明灭了几次,他最终还是点上了。
薄烟团团吐出浮散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
他叼着烟沙发靠背上靠去,微仰着头,等烟头上的火星子明闪着,他两指夹走烟,闭着眼吐了个漂亮的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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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宸回房间了。
家里的房间。
他推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一声嘹亮:“你回来这么早干嘛?”
薛宸登时就站住了,他愣愣地朝声源处看去。
是薛仪,他小两岁的弟弟。
薛宸弯身换鞋,回道:“我想回来。”
薛仪嗤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指着桌面上的纸牌骰子,扭头说:“那劝你尽快回房间,我约了朋友,又吵着你让你不舒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薛宸没有回应他,推着行李箱便回了房间。
掩上门前,他听见客厅里薛仪骂了句脏话。
声音刺耳难听。
薛宸歪了下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讲过脏话,一次也没有过。
于是他小声地跟读了一句:傻逼。
客厅里薛仪不明缘由地打了个打喷嚏。
薛宸的房间带有浴室,他洗完澡擦干身子便光脚踩到地毯上,暖融融的气息透过敏感的神经通达全身,他软乎乎地躺进被窝里。
睡着前他隐隐听到客厅里哄闹的音乐声。
薛仪邀了朋友来做局。
把客厅当ktv整,弄得声色狼藉后他咬着烟烦躁地说了句:“好不容易给他弄去南山,他不是说想在那待一辈子吗?怎么又回来了,耍我呢!”
旁边洗牌的女生往这边看了一眼:“你哥啊?”
“不然是谁,”薛仪摁灭了烟:“谁他妈稀罕有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