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霜有病。
我也有病。
有病的人应该待在医院才对。
我收拾好心情,一把将他推开,让他跟我一起回医院。
他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回去自投罗网,我平静地回答,“回去治病。”
我要把这一切归还给十七岁的李成竹。
他却摇头说自己没病。
我睨了眼他身上的病号服,给了他个不言自明的眼神,“你没病,是我有病,我要回去看病了。”
我不等他回应便起身离开房间。从客厅到玄关灯光敞亮,一路走过皆是寂静。
我想起我爸和我妈说过下班后会到医院看我的事,心里突了一下,连忙回转身向一直静静跟在我身后的人伸手,“严青霜,我的手机呢?”
醒来后就感觉好像少了什么,此刻摸遍全身,才发现原来是我的手机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向我笑了笑,用仿佛很抱歉的语气说道,“抱歉啊小竹子,你的手机好像落在出租车上了。”
我审视着他的表情,充满怀疑地看他,“那你的呢?”
他在身上摸索两下,从裤兜里摸出只边框银白的手机,毫无停顿地递到我手中。
屏幕亮起那瞬,我便被突兀闯入眼帘的双人亲密合照吸引了注意力。
绚烂的烟花盛景下,严青霜单手抚在我头上,笑容灿烂地仰望夜空,我则微微侧头笑望他的灿烂,眼里映着盛放烟花的同时也映着如花璀璨的他。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那样的亲昵。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我只觉得眼睛刺刺的疼。
刚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又有汹涌的势头,我赶紧移开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我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从邵寂阳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四个小时了。
想到邵寂阳,我心里一紧。他应该早已经回了医院。他如果发现我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待在医院,肯定又会生气地逮着我一通逼问,然后借机索取些令我头疼的补偿。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滑动屏幕对准严青霜那张完美无瑕的漂亮面孔解锁手机界面,随后拨号给我妈准备跟她先打探下情况。
可出乎意料的是,我妈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
我握着手机愣了愣,我妈手机从来不会关机的。
这时,一直沉默看着我不作声的严青霜忽然发出声音,“小竹子,你想跟谁打电话?”
他面色绷得有些紧,我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要明所以的心思,只冷冷回了句没谁。
他不说话了,眼神变得幽邃。
我没理他,将手机还给他后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我想起什么,回过头由上自下将身后人扫视了遍,顿了顿,越过他又走进门内,从鞋柜翻找出双没穿过的鞋子扔到又跟着进来的脚边,在他欢喜如痴的目光和言语夹击下,默默等他将鞋穿上,随后一言不发锁门坐电梯下楼出小区。
风不停从面前走过,月光在冷风里摇摆。路灯落下一片光,我站在路边,默然无声地盯着笼罩一身清光的严青霜。
也许是我过于冷淡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他皱着眉,带点困惑又不知所措的语气问我,“小竹子,你怎么了?”
呵,问得真好。
我怎么了。
我扯出个笑来,敷衍道,“没怎么,打车,我要回医院。”
早知道手机就不该把手机还给他了,还能省些应付他的力气。
我原以为要经过一番拉扯才能达成目的,没想到他只是静静看了我片刻,便听话地拿出手机拨弄起来。
心诧异地一跳,对于他超乎预料的表现,我竟有些不适应。
车很快开来,引擎足足响过四十分钟,我终于回到之前的病房,这时,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
空气冰凉,病房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床上一团凌乱的白,桌子椅子也姿态狼狈地倒作一地,像是刚经历了场入室抢劫。
茶几上放着两只包装纸袋,有食物的香气隐隐从里面飘出来。我若有所感,绕过脚下的障碍物走近打开看了看,果然是为了打发邵寂阳而故意让他去相隔遥远的两家餐厅买来的鹅和虾。
很明显,邵寂阳已经回来过,病房里的暴乱的情形也极有可能出自他的手笔。我心有余悸地盯着满地的狼藉,指尖袭来的凉意恍惚使我对残余在空气中的暴烈情绪产生共鸣。
我莫名地感应到邵寂阳好像气疯了。
严青霜对病房的混乱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随意瞥了眼后便勾起抹富含深意的笑来到我面前,手指轻轻抚上我冒出发茬的头顶,盯着我有些呆直的眼睛问,“小竹子,你在害怕什么?”
不等我回答,又忽然低头将额抵在我额间,双手贴住我两边脸颊,像爱抚小动物那样亲昵地用鼻尖刮蹭着我的鼻尖,深不可测的眼眸直视着我,语气诱哄地说,“别怕啊小竹子,我会保护你的。”
他这人就跟有肌肤饥渴症似的,只要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就跟藤蔓一样缠上来,肌肤由此相贴,呼吸由此交融,我感到一阵不适,受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气恼地瞪着他,恶狠狠嗤他,“就你这病怏怏的模样,能不能保护好你自己都是一回事!”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病态,可他却好像对自己让人一看就感觉不太妙的情况浑不在意,灼热的视线紧随我的动作,专注得令人寒毛直竖。
有病。
我在心里骂了句。
他朝我走近一步,眼角挂起招牌的弧度,笑容深深,“小竹子,你保护我,我保护你,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不是吗?”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我眼皮抽了抽,白他一眼,略过这个问题自以为含蓄地开始赶人,“这里是我的病房,你是不是也该回自己病房去了?”
他不为所动,笑拒了我的提议,“不,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眼里全是不可撼动的认真。
他真烦人。
我烦躁地挠了挠结痂发痒的伤口,对着他磨了会儿牙,随后泄气地拉下脸,自顾自整理起乱不成样的病房。
严青霜跟个学人精似的,我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我的手刚放上椅子的扶手,他的手紧跟着出现在椅子扶手上。我实在没心情跟他多费口舌,也就由他去了。
就在我和严青霜把倒地的桌椅全部归位后,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我吓得一抖,当即转头看过去,一名身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小姐正捂着嘴瞪圆了眼珠子吃惊地望着我们。
“你……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出大事了?!”她先指了指严青霜,接着将手指对准我,“还有你,你妈妈和你男朋友找你都找疯了?!你们两个简直太不像话了!”她声音尖锐,透着强烈的指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凶巴巴地留下一句“好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后便砰地一声关上门脚步匆匆地远去了。
我心有戚戚地看向严青霜,却见他低垂着眼帘,嘴角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解释似的朝我说道,“小竹子,那个人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没有爸爸。”
不知为何,我竟莫名从他含笑的眼里看出很浓重的哀伤。
心脏有一瞬的窒闷,我抿了抿唇,强压下不断往头部上涌的怪异感觉,没什么表情地哦了声。
严青霜眉头微微一动,似乎对我的漠然显得有些意外,他抬起眼,怔怔地看了我两秒,喉咙滚动几次,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时,一阵轻柔悦耳的手机铃声赶在他开口前响了起来。
这铃声在坐车来医院的路上听过几回,已经耳熟得很。我心头一动,用目光催促严青霜赶紧接电话。见我猴急的模样,严青霜露出个稍安勿躁的笑,又伸手揉了把我光裸的脑袋,在得到我不满的瞪视后,一边厚脸皮地笑得更灿烂,一边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我不动声色斜了下身,竖起耳朵一听,果然听见一道粗犷的中年男声,在询问严青霜要将手机具体送到医院哪个位置。
严青霜不假思索地回答,“住院部2幢605。”
我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本来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变态,过目不忘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严青霜刚挂完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病房门前。
一群白大褂粉大褂挤进门,神色不一地盯着我和严青霜,有惊怒的,有惊慌的,也有惊喜的。
领头的是个面相严肃的中年男医生,长得又高又壮,玻璃镜片下的一双眼睛锐利又刻薄,一进门二话不说对着我和严青霜一顿好骂,旁征博引出口成脏,力证我和严青霜偷跑的行为无异于犯罪,从百草园一路骂到三味书屋,唾沫星子喷泉样往我脸上飞溅,我根本不敢还嘴,只悻悻地受着。
严青霜好像挺不乐意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他抬手抹了把脸,双臂抱胸气定神闲看着面目狰狞发泄怨气的医生,轻飘飘来了一句,“我说医生,你是不是该去口腔科挂个号,怎么嘴巴臭成这样。”
此话一出,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我清楚地看到男医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脸色由红转成猪肝一样的紫色,其他人半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用看勇士一样的眼神看着严青霜。
我不由腹诽严青霜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些,竟然敢公然嘲弄这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医生。
男医生眼里积聚着怒火,额角筋脉鼓起,用看死敌的眼神看着严青霜。我本以为他会忍不住发作,没想到男医生竟硬生生忍耐了下来,冷笑一声后背过身随意指派两名护士出来要将严青霜押回他的病房。
严青霜视线阴沉地扫过去,那两名护士小姐就跟被定身了一样,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局面有些僵,我看看医生,又看看严青霜,非常识趣地没有出声。
医生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些,他人的怯懦似乎让他有些挂不住脸,脸部肌肉恼怒地抽搐着,他恶狠狠剐了严青霜一眼,目光随即转向我,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朋友?”
我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是十七岁的李成竹,我想他一定会斩钉截铁回答是。
严青霜如今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人呢?
我正纠结着,忽听耳边一声轻笑,接着是严青霜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炫耀色彩的声音:“说朋友不太准确,医生,我是他男朋友,当然,他也是我的男朋友。”
最后一个字音传入耳中时,我感到肩膀猛地一紧,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严青霜揽着我的肩笑眯眯在我脸上亲了下。
病房内霎时一片死寂,数双吃惊的眼睛聚光灯一样聚焦在我和严青霜身上。犹如一股沸汤从头顶泼下,我只觉脸上又辣又烫,猛然伸手将严青霜推开,攥着拳头朝他咬牙,“谁是你男朋友?!你能不能要点脸?!”
很明显,他根本不要脸。他微微笑了下,语气很是无辜,“小竹子,你又忘了吗?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呀。嗯……不止,你说过我们将来还会结婚,也就是说……”
他给了我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头皮一紧,让他口无遮拦再说出些别的更令人羞耻的话,连忙大声喝住他让他闭嘴。
只是即使他闭上嘴,那些被点燃的八卦之火也没能熄灭下去。男医生包括那些护士的眼睛里同时出现了一种我不是很想读懂的东西。
被一群人猴子一样的围观,我臊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多久,在我竭力向他们解释严青霜跟我并非什么狗屁情侣关系时,一道粗犷的男声十分突兀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麻烦先生小姐,让一让,让一让啊。”
紧接着,一个身穿军绿上衣满脸长胡子的男人高举着手机从门口挤进来,他先是向四周环顾一圈,接着径直走到严青霜面前,笑呵呵地把手机往严青霜手里一塞,“小兄弟,手机我给你送过来了,感谢费两千块,我们事先说好的啊,是现金还是转账啊?”
严青霜笑容温良地说了声谢谢,随后手机一扬,“转账。”
我不等严青霜动作,已经急不可耐地从严青霜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机,触击屏幕,竟然毫无反应,我连忙摁下开机键,结果屏幕开启后显示手机电量85%,很明显先前的关机状态是人为造成的。
那头严青霜已经转完了账,司机大叔带着感恩戴德的灿烂笑容退出了病房。令人诧异的是,男医生的脸色竟然因为这一小插曲而神奇地缓和了不少,目光不再凶恶,眉头松弛开去,反而还带了点和善的味道。
这头我还在试图拨通我妈的电话,和之前相同的结果,机械女音提示我妈手机仍然关机,于是我只好改打我爸的电话。
我爸倒是很快接起了电话,可他一开口我的神经立马就紧绷起来。
“你跟青霜去了哪里?妈妈和寂阳到处找你。”
我听出我爸声音里藏着克制的怒气,思考两秒后,决定实话实说,嗫嚅着回答,“回了趟家,现在在医院。”
“回家做什么?妈妈不是叮嘱过你要好好待在医院吗?”
我爸声音沉到了底,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爸解释。
“爸爸,我脑子好像真的有病,你知道吗,我今天……”
我爸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你知道吗,寂阳为了找你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急救室急救。”
什么?!
心跳和呼吸同时一滞,我握紧手机,张着嘴失去反应。
莫名其妙和医生护士聊作一团的严青霜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立刻止了话题偏头看向我,目光忧切,“小竹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难过?”
我望着他,声音艰涩,“爸爸说,邵寂阳因为找我,出了车祸……”
严青霜怔了一怔。
下一刻,却见严青霜慢慢挑高唇角,露出个明媚至极的笑来。
他的眼底迸溅着奇异的光,指背轻抚我的脸,像是在拭泪。他弯着好看的眉眼,语气悠悠:
“是吗?那还真是……令人难过的消息呢。”
一股凉意浸透后背,我看着他那笑,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片艳艳的罂粟花海。
严青霜,是真的病得不轻啊。
李成竹:严青霜你怕不是真的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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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