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嗔回到了家,看着季狸家紧闭不开的门,想到自己找房东要季狸家的备用钥匙却被告知那房子在季狸租了四年后,已经被她买下了。
所以这六年她就这么住在曾经她们一共度过时光房子的对面,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着,自己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吗?
许嗔的眼睛发酸,眼泪慢慢模糊的视线,她发现自己最该怨恨的是自己,是自己让季狸每天都活在痛苦难挨里。
所以从搬家的第一天,对方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这是住院的第九天,病房的日光灯总从早到晚亮着。
有时她会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窗外的阳光从亮到暗。
医生说她恢复得不算慢,体重增加了一公斤,胃口也稍微有起色,但她仍然吃得很慢,喝水更慢,哪怕是一个动作,也得停顿许久才能进行下一个。
“今天可以试着出病房走一圈了。”医生温和地说。
她点点头,低声问:“能不能走楼梯?”
医生愣了一下:“你想走楼梯?”
“嗯。”她抱着胳膊,靠在床边,“电梯太快了,我想……慢一点。”
慢一点走,慢一点呼吸,慢一点感受离开许嗔的这段时间。
慢一点失望,也许她能等来一声回应。
可这第九天,依旧没有任何人来。
她本可以告诉许嗔。
告诉她自己病了,进了医院。
可她不敢。因为她赌,赌许嗔不是因为她的病才认清心意的。
她赌那个人会自己回来,不是因为内疚,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想她。
病房很安静,她没看手机,也没点外卖,三餐按时吃,药准点服。
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有许嗔、张绒的问她在哪,也有爸爸妈妈问她的是否还好。
只是最近在医院的每个晚上,她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是六年前许嗔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又梦见那天许嗔拖着行李,回头问她:“你知道我不能选你的,对吗?”
她笑着点头,然后在梦里哭得像个孩子。
梦醒之后,季狸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明明自己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许嗔还不来接自己。
那是高中时候的一节体育课,学校改了排球教学,操场边围了不少围观的学生,女生们扎着马尾,笑闹着传球、扑救,球场外的日光落在每张年轻的脸上,热烈而透明。
季狸不在其中。她在教学楼侧楼梯转角处摔了下来。
没人看见。
水泥台阶没装防滑条,鞋底打滑,她整个人顺着台阶滚了一节,膝盖磕在边角上,刹那间一阵天旋地转。她撑地想站,掌心传来撕裂般的痛。血顺着裤腿和指缝慢慢渗出来,一滴滴落在地砖上。
她咬着嘴唇没有哭,只是坐在那里,等痛感过去。
去医务室是自己拐着腿去的。医生见她的膝盖血肉模糊,当即送她去校外医院。
X光拍出来时医生皱了眉:“左手掌有骨裂,膝盖也要处理一下,要固定观察。”
“有没有家长陪你来?”
季狸摇头,“妈妈在出差……姐姐读大学不在这边。”
医生看她半晌,递过手机:“那还是联系一下吧,要签字。”
季狸接过手机,手抖了一下,又放下。她低声说:“……不想让她担心。”
医生无奈:“那通知班主任吧。”
最后,是班主任打通了她母亲的电话。电话那端,女人语速很快,语气也是利落的:“知道了,我尽快过去。”然后挂断。
季狸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医生处理伤口。麻药打进去的时候,她抬眼望向天花板,眼底有水痕。
后来是晚上六点,她坐在病房窗边,绷带裹着膝盖,手也吊着,身上披着医院的毯子。手机从下午电量百分之五十,慢慢只剩百分之三,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没跳出来。
她想起小时候,只要磕了碰了,许嗔总会第一时间来找她,让她下次注意,哄她贴创口贴。可这次,许嗔不知道。
是她不让人告诉的。
季狸最后饿得头晕。护士给她送了点流食,她一口没吃,只是问:“我能先签字吗?不等我妈了。”
“你未成年,不能。”
她低声应了句“好”,头靠在窗边的玻璃上,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眼泪。
季狸妈妈想起这件事是在晚上八点半,刚从客户饭局出来。她在车上叹气,翻出号码拨给丈夫,对方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
“那你联系一下嗔嗔吧”
许嗔正准备熄灯,接起电话时她爸爸提了一句:“狸狸今天摔了个大跤,在医院呢,老师说通知你妈了,她说太忙,你方便回去吗?。”
空气突然静了几秒。
“……什么?”
“哎呀应该没大事,就是伤了点皮和骨头,你….”
许嗔没有等他说完,已经开始找衣服,一边抓起外套,一边说:“我明早请假,现在回去。”
夜晚的街灯在车窗外闪过,映得她面色苍白。许嗔抱着自己的包,手机开着定位,输入的是市人民医院的地址。
她赶到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多。
病房灯光昏黄,季狸靠在床头睡着了,嘴唇干裂,手吊着,膝盖抬着垫高。小小的一团,安静得像一只蜷缩的猫。床头柜上放着输完液的空瓶和一份没动的饭。
护士见她进来,轻声说:“她下午一个人挂号、拍片、处理伤口,挺沉得住气的,就是一直没人来签字,自己拖到了晚上。”
许嗔什么也没说,只站在那里,长久地看着床上的人。
天亮之前,许嗔给了季狸一个轻到不能更轻的拥抱,她低头看着她的手,红肿得厉害。她小心地把对方被踢到床下的毯子重新盖上,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季狸一定是故意没有告诉她的。
但也不是完全的故意。
是怕她不来。
是怕来了之后,自己再也没办法维持那种“疏远”。
她抱着她的手掌低头,眼圈一点点发红。
她想说你傻,但最后只一言不发地,把头埋进了她的掌心。
掌心还残留着旧绷带的药味。
第二天清晨,病房的窗帘被微光撑开了一条缝。
季狸醒来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阳光透过旧床单晒出来的暖和味道,还有……薄荷洗发水的气息。
她偏了偏头,身侧多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色外套,手里还被什么轻轻握着。
是许嗔的手。
她整个人坐在床边,低着头靠着床沿睡着了,眉眼静而柔。
那只她握着的手,肿得很厉害,指节有些发青。许嗔捧着那只手,就像捧着什么极脆弱的东西,一直都没松。
季狸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她眨了眨眼,似乎想问“你怎么来了”,但嗓子一开口,却哑得发涩。
季狸偏头看着自己那只肿胀的手,迟疑地问“你......几点来的?”
许嗔没睁眼,只是皱着眉,嗓子哑哑的:“不是让你小心点吗?”
季狸低声笑了一下:“那是地太滑了。”
她以为许嗔会骂她,但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额角,说:“疼不疼?”
“……不疼了。”她习惯性地撒谎。
但她一笑,嘴角抽了一下,牵动了眼角,疼意十分明显。
“你不告诉我。”她声音低下去,“怕我不来?”
季狸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上午十点许嗔陪她换药。
医生说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许嗔认真地听着,一边扶着她站起,一边帮她扣上外套袖口的扣子。
“别再不告诉我。”她说,“以后,任何事。”
“你不是说……以后不要我那么依赖你了吗?”
“那是我说的,不是你说的。”许嗔语气放软,“我以为你知道...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你真的会听”
季狸抬眼看她,想探究出一些不同的意思。
等她们回到病房时,窗外阳光正好,阳台上晾着病人的衣物,风吹过布料,带起一点暖意。
季狸坐在床上,手机重新有了电,但始终没解锁。
她犹豫了一下,把通讯录翻到“许嗔”的名字,手指轻轻一点,屏幕上显示出那些早前未发出的草稿短信。
【我摔了一跤,有点痛。】
【你能不能来一下?】
她删掉了它们。
第二天
赵晴,季狸的高中同桌,知道季狸住院了,来医院看她。
“你怎么又受伤了?”她看着季狸的脚踝,眉头都拧起来,“不是才刚好一点?”
“下楼的时候摔的。”季狸淡淡说。
赵晴拿起她的手机,想找个外卖点餐,无意中翻到“通话记录”界面。
许嗔的名字不在上面。
她没说什么,把手机轻轻放下,然后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姐姐了,她回来了?”
“嗯。”
“她昨晚是不是照顾你一晚上?”
“嗯”
“那她……今天还在吗?”
季狸没回答。
赵晴看着她低头拆书封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有点涩。
她记得初三那年运动会,季狸一边哭一边打电话问许嗔,说她为什么还不来,后来许嗔赶到学校,抱着她一句话不说,那天整个年级都记住了那对“关系特别好”的姐妹。
她们之间有一种别人打扰不了的默契。
可是现在,那种默契似乎正在被什么细小又沉重的东西,一点点压碎。
赵晴想了想,小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的感情,比那种‘恋爱’都真实。”
“恋爱?”季狸咬住下唇,“我们只是姐妹。”
“那你……会因为别人这么难受吗?”
赵晴这句话没得到回应。
季狸只是静静地低头,把手指上破皮的地方咬了一下,疼得发麻。
她说不出口。
她已经试着变得不那么依赖她,已经故意避开每一个可能出现在许嗔身边的男生,已经努力做个懂事的妹妹,可许嗔却还是离她越来越远。
她说:“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爱她。”
赵晴没说话,只看着她眼底泛红,手指死死捏住了袖口。
夜晚,季狸坐在房间里,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许嗔早上说要去学校,要到周末才回来。她没多问,连那句“早点回来”也没发。
她点开许嗔的头像,输入又删除,录了语音又撤回。
最后,只是关掉手机,把它倒扣在枕边,自己缩进被窝里。
她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那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你终归是来了。
可我真的不敢再赌第二次了。
后来出院的时候,妈妈说要来接她,却临时加班了。爸爸也不在家。
护士问“没有家属吗?”她摇头笑了一下,“我自己可以。”
她拎着包,从病房走到门口,撑着墙下楼,像她来时那样,没人送,也没人接。
从八岁到现在,她对医院一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抗拒。
她以为许嗔的出现,能改变点什么。
但因为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她又回到了原点。
那天她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是一张拼图漫画:穿校服的女孩摔倒,身边没有任何人;
下一张,她坐在长椅上,膝盖破皮,低头写作业。
配文:【总有人会来接我回家吧。】
她知道没人能看到这条消息,就像那张图里的人一样。
摔倒没人看见,站起来了,别人就以为她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