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尘一度两世香 第28章 第27章

颜卿不适合天界。这一点逻霖一直很清楚。

即便她有地位尊崇的师尊守着她，有护短的师兄师姐护着她，还有尊贵的身份加持，逻霖还是隐隐觉得，总有一天还是会出事。所以他曾想干脆拐带她留在幽冥。

可是颜卿用她自己的方式拒绝了。

他们都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有自己坚持的事情。颜卿有，逻霖也一样。他要守护的是整个幽冥界，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对他已逝父亲，先幽冥鬼王的诺言。

他大难不死回到幽冥，对着他父亲的灵位曾许下誓言。

为此，万年来无论多么困难，他都挺过来了。他夜以继日勤勤恳恳，让幽冥界以最快的速度从上次神魔大战的重伤下恢复过来，被人称赞为历代鬼王中最年轻有为的鬼王，当然也有说他桀骜不驯的，说他随心所欲地过了火，说他不服天界规劝。

他听到后不禁为自己喊冤，他可没有随心所欲，这世上还真有他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颜卿和后卿的身影已然走远在曲刹林深处。后卿一边走一般试探着缓缓半靠在颜卿身上，刚停住没有半刻便被颜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远。

逻霖看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忽然觉得，也许世间没什么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许被他深藏恨意一直埋葬在心底的事情，有一天也能够重见天日。

日头高升，曲刹林光阴斑驳。逻霖仰头看太阳的影子，明亮却不刺目，温暖又不灼热难耐，仿若初生之火焰，摇曳跳动，但谁都知道那总有一日将燃起熊熊之焰。让人不由生出些希冀。

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乏了。往后少不得劳心劳力，何必在意这一时？思及此处他干脆返程回幽冥。

那杀手现下早就不知跑到哪里逍遥，何况湮初的事情，颜卿定不会放任不理。而他幽冥鬼王，横竖与什么勾陈，天族，月宫，因缘境都搭不上半点关系。

做什么要管那么多闲事，还是趁着为时不多的闲暇回去休息罢。

他摇头晃脑地正走着，谁想转身的一瞬，迎面撞上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

颜卿扶着后卿一路走着，曲刹林很大，颜卿原本就方向感差不识得路，走着走着更是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两人像是陷进曲刹林了一般。

正是焦头烂额，突然感到肩上的负担又沉了沉，一个圆滚滚的头堪堪搭在她肩头上。

“起开。”

颜卿发觉后卿正仄仄地靠着她，身体三分之一的重量都倚在她身边，走着走着更是连头都歪了过来。她本是两手搀着他一只手臂，此刻察觉手背凉飕飕的，一只冰冷的手掌覆了上来……

“无赖！”

她后撤一步，双手条件反射就是一扬。靠在她身上的人骤然失了重心歪歪扭扭地摔在地上。

路侧是一段斜坡，后卿顺着落叶堆积的斜坡径直滚了下去，碎叶杂草沾了一身，分明是倒在地上那样滚下去，停住后竟还能腾出一只手拨了拨额间散乱的头发。他笑意盈盈望着颜卿，丝毫没有任何尴尬。

果然反应灵敏如斯，她就知道，后卿的虚弱模样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只是看到后卿如此彻底地滚下去，颜卿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和不忍。

她强行止住自己跑下斜坡的脚步，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对无赖不就应该如此吗？就这样看着后卿不住默念无赖，她才勉强立在坡上没走下去一步。

她站在高处俯视落叶之上侧躺那人，正色道，“后卿，我二人相继落难结伴出险地，这份同生共死相互扶持的情谊颜卿没齿难忘。可是现下已出险地，曲刹林通连六界，你想去哪里都去得。你我不顺路，恕颜卿不能远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她转身便走，生怕走得慢一点被人逮住。

“便要抛下我了？”

后卿调笑的声音清晰入耳，在这空荡的曲刹林中却显得有一丝丝落寞。

颜卿堪堪停住脚步，依旧背对后卿没有半点留恋的样子，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走多走少，总要离开的。你放心，曲刹林是止战地，你即便想呆在这里也不会有危险。等我回去后，会想办法通知后土地祇来寻你的。”

身后那人没了声音，就在颜卿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又悠悠传来，几乎与她抬脚踩下的碎叶的声音融为一体。

“不必，我只是以为我们会再走久一点……”

碎叶声沙沙远去，整片曲刹林便静得只剩下后卿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他猛地翻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头顶是广袤蓝天，葱郁高大的林木枝叶繁复地遮掩了大半的天空，只剩下眼前一片被圈起来的蓝色，透露着被禁锢的阴郁和寂寥。

视野渐渐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他已挪不出额外的力气来撑开双眼。视野渐渐再度归于无边的漆黑。

黑漆漆的世界里，混沌一片。没有时间，没有生命，也没有他自己。整个身子僵直得如千斤重鼎恍惚间似回到那段他此生甚至往后几辈子前世今生未来，永远都不愿意再记起的时候。

可他还是不得已记起了那段日子，而后后卿的脑海中突然有一道人影闪过。

他想起了那个如山石般倚剑驻守的身影，在血红的沙场上，那身铠甲也被血色染得触目惊心，尸横遍野的战场，为何有那么多人相继赴死，他又是因何要那般死守？

他想起颜卿曾问他，他最后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都快忘记了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曾经有个人，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禁锢中拖出来。

后卿猛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映着那人身影。

他不信六界神魔，不信上古神祇、氏族血亲，甚至连自己他都不敢相信。此生唯一的信仰，只有那一人而已。

有人影晃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走下土坡朝他走来。

他蓦然回头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定然不会抛下我的……”

话音未落，那绽开的笑容蓦然僵在脸上。

“魔界燎了（liao三声）！”逻霖大喝，面上渐渐涌起的怒气似要随时喷薄而出。

“鬼王勿要动怒，此处曲刹林乃止战地。”说话的是位身着粗布麻衣的老者，他此刻已从林内走到逻霖面前。身材矮小精瘦，手中握的手杖却比他还要高出足足一头。手杖随着他的步伐敲在地面上，沉闷的声响让人不免心烦意乱，“强忍暴怒不能发作，鬼王当心伤了身子。”

逻霖忍着胸中恨意，紧攥的拳头僵硬地松开。他负手而立，脸上的疏离和冷漠却是让人如何也忽视不掉的。

“自从魔界被驱逐到寒暑天，听闻阁下，已经有一万年没离开过魔界，也从没再踏足世间一步。难道我的消息有误？还是说如此悉心守护魔界的燎了长老，也离开了他们。”逻霖冷笑着，一想到魔族，目光不由变得轻蔑起来，“不怕魔族那群人离了你，再生事端？”

燎了行到逻霖身前行了一礼，满头灰白的须发随他施礼的动作散落下来，几乎与衣衫合而一体，耳边的鬓发是卷曲的，透出些狡猾的意味。

“老夫出来乃是寻人。”燎了抬眼看了逻霖一眼，那双浑圆的眼睛，犀利得好似能洞悉一切。他突然叹息道，“我记得魔族与幽冥，从前一向都是交好的。两族那么亲近，鬼王您年幼还曾随父来魔界玩呢，先主待人亲厚，对您也像对待亲子般……”

“一向交好？”燎了话未说完便被逻霖打断，只见逻霖脸上寒意更甚，“先魔尊做了什么，长老不会不知吧？不加劝阻任他发兵天界，斩我幽冥子孙祭刀。我父王便是念在两族交好的情分上，才敢前去劝阻先主，结果如何呢？我父遭先主重伤而返，整个幽冥更是无端遭六界猜忌，才至我幽冥在那次大战中被各族追杀，我父横死整个幽冥孱弱至今！先主背弃我两族盟约在先，落得那灰飞烟灭的下场也属咎由自取。如今长老还敢同我提及两族交好？莫不是在提醒我，我幽冥理应跑去寒暑天对着如今的魔界落井下石一番，才好一雪前耻？”

燎了的神情突变，似乎想起了某些过往，问道，“先鬼王横死？是何人所为？难道鬼王还没有找他们报仇？”

逻霖顿了顿，半晌垂眸道，“不知何人。”

燎了望着逻霖，面上惊疑不定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狂笑不止。

逻霖以为他嘲笑幽冥，对他父亲不敬，凝起幽冥烈焰朝着他当头就是一掌。

掌风猛烈震得四周林木纷纷摇曳不止，燎了却仍是大笑丝毫不避。直到逻霖的幽冥烈焰即将焚到他时，逻霖突然看到燎了狰狞着狂笑的脸上，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有浑浊的泪水不断涌出。

他掌风来不及收回，用了十成功力的幽冥烈焰被他一个错身间打向燎了身侧。瞬时间轰隆巨响，湖水炸起四溅。

“你究竟何意！”逻霖不甘地收掌，面上被恨意憋得通红，赤红着眼睛瞪着慢慢停下笑声的燎了。

“错了，错了啊！”燎了望着他，一双眼睛有悔恨有不甘，愤怒还有嗜血杀意。“这一万年，是我错怪幽冥了！才至我先主和先鬼王含冤而死万年，魔族和幽冥将士们白白惨死！”

逻霖瞬间移动到燎了身前，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什么意思？说清楚！”

“鬼王对当年的事，从未怀疑过吗？即便你当时年幼懵懂，到了现在也丝毫没察觉出任何异常吗？”燎了的目光紧紧锁住逻霖，一双眼睛精光外露，“我族先主一向为人宽厚，魔界虽是荒芜之地，气候寒冷干燥不宜生存，但我主一直鼓励我族人守着魔界从古至今的家园，从未有过征讨土地发兵外族的想法。先鬼王也是磊落畅快之人，故二主性情相投相交甚欢，才使得魔界幽冥二族交好数万年之久。那时，鬼王甚至有将其妹许配我主婚配的意思。我主也一直痴心等候，不曾婚配娶别人。试想当年两族那般亲厚盛况，又怎会突然翻脸落得那般下场？老夫一直以为，是幽冥从中挑唆，才使我主那般……可先鬼王横死多年无法查明真相，若当年的事非幽冥和魔界之过，又是何人有意为之？战后即便魔族惨败，又为何会落得各族俱衰的场面？那次的神魔大战，究竟何人得利？”

逻霖只觉得脊背发寒，无数个念头瞬间一起涌来。

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幽冥势微，有些事不敢轻易查探。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明明与上次大战息息相关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人。

他急忙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

“希望再见时，我两族不至于再这般反目相对。”燎了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两族先主有灵，也会稍感欣慰。”

逻霖脚步停住，手指着身后一个方向道，“听闻长老在寻人，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十一七天假，眼睛一睁一闭就过了六天半……假期加更一章~

明天又要上学上班的盆友们我们一起加油，距离下一个假期还有……85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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