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黛尔是个贵族小姐。
那天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虽然出身贵族,但父母从不要求她像其他世家小姐一样学习那些繁文缛节,也从不限制她跟着兄弟上窜下跳。
那天之前,她雄心壮志,剑指山河;那天之后,她的人生成了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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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花窗照在她的指尖,让她带着薄茧的粗糙的手都好看起来了。
她坐在阳光里,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对面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桌子上的茶点换了一批又一批。
话题的中心一直都是劝她嫁了吧。
虽然对方年纪可以当她爷爷,虽然对方死了五任妻子……
但那可是伯爵啊!
你一个子爵家的女儿,已经是高攀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奥莉黛尔嘲讽地扯扯嘴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有什么好满意的?
最可笑的是来劝她的人里包括她引以为傲的,她以为不重男轻女的父母;说她可以永远任性,不用长大的哥哥;为她出头打架的弟弟……
她最亲最爱的家人!!!
她无数次炫耀的人生在这场婚姻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她就是一个笑话!!!
奥莉黛尔在那个位置上枯坐了一天,听着对面的人们从好言相劝到威逼利诱,再到最后的恶语相向,她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发一言。
月落日将出,光暗交替之际,一切都拢在朦胧不清里,狂风就是在时突然出现,编满花纹的窗帘漫天飞舞。
奥莉黛尔微微眯起干涩的眼睛,风很快就停了,一道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出现在奥莉黛尔的对面。
她终于迎来了只属于她的客人。
奥莉黛尔鼻翼微动,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这次她不再大惊小怪,麻木的思维艰难迟钝地想:她又血洗了一个教堂吗?
“你真的准备听她们的话嫁人?”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奥莉黛尔努力挤出一个笑:“贵族的权势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
“……”
对方沉默下去,陪着她坐在那里看完整个日出。
等到阳光再次跳上奥莉黛尔的指尖,对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一把质朴的黑色匕首出现在她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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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莉黛尔最终还是接受了那门婚事,她的家人们喜笑颜开,又恢复了以往爱她的模样。
奥莉黛尔嘲讽地想,原来她们对她的爱都是有代价的。
她坐在宴会的中心,拢在衣袖里的手攥紧那边黑色的匕首,看着那些人盛赞这场婚姻是多么般配,恭贺她的父母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夸奖她多么乖巧懂事。
呵,“乖巧懂事”。
奥莉黛尔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怎么讨厌这个词。
当她站在伯爵的尸体前,象征圣洁无暇的洁白婚纱上溅满红色时,她再次想起来这个词。
现在她们还会夸“乖巧懂事”吗?
应该是不会了吧,他们会说她大逆不道,说她残忍恶毒……
不过,不重要了。
现在,她才是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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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月光照澈装饰华丽的房间,丑陋肥胖的伯爵倒在床上,胸口一片暗红,凌乱分布着好几道伤口,心脏的位置上插着一把匕首。
没办法,奥莉黛尔第一次杀人,没有经验,多划了几下,下次改进。
血腥气混着昂贵香料和酒精的味道熏得人作呕。
奥莉黛尔打开窗,她倚在窗边,夜风拂过她的脸颊,缠着她的发尾,远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密密的树林里像藏着无数窥视的目光。
奥莉黛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灰狼也不可怕啊。
她望着高挂在夜幕之上的月轮,轻声哼起了童年的安眠曲:
月亮啊,高高悬。
星星啊,闪闪亮。
宝贝啊,快快睡。
灰狼啊,要来啦。
……
“好听吗?”
歌唱完了,她偏头询问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巫。
“最后两句调高了。”
女巫面无表情的评价。
奥莉黛尔就又轻轻笑了起来,连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么明媚的笑容。
“没办法,我太高兴了。”
“哦。”
女巫依旧面无表情。
“你好扫兴啊。”
奥莉黛尔轻声抱怨,语气亲昵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女巫沉默,这话她不知道怎么回。
于是她干起了她擅长的,黑色的火焰自她身上升起,吞噬了银色的月光,张牙舞爪地扑满了房间,照出了五个黑色的轮廓。
黑影哀嚎着,尖锐的叫声刺得她们耳膜生疼。
这次奥莉黛尔和女巫一样面无表情。
女巫身上的火焰持续暴涨。
黑影越来越清晰,轮廓慢慢显出人形。
渐渐的,黑影不嚎了。
女巫伸出手 ,黑影就缠了上来,融进了女巫黑色的火焰里。
伯爵的尸体早在女巫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奥莉黛尔捡起跌落在床上完好无损的匕首,指尖抚过刀身上的纹路,轻轻敲击响起泉水般清脆的响。
她回头看向女巫,问:“这把匕首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女巫回答:“就当是你成为伯爵的贺礼。”
“谢谢。”奥莉黛尔提起裙摆向女巫行了一个庄重而华丽的礼。
“我将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我的封地。”
“永无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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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你们别不信,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热闹喧嚣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醉汉抱着酒瓶坐在墙角,高声阔论:“十五那天我不信邪,硬是专门跑过去看到的。”
旁边有醉汉的熟人出声调侃:“你那哪是专门跑过去的,你是又喝高了,被老婆赶出家门了吧。”
于是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醉汉急了,大声嚷嚷:“我真看见了,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她捧着蜡烛,在那个城堡里一圈圈的晃悠。”
“那个传言是真的,那个城堡是真的闹鬼。”醉汉信誓旦旦。
有人附和:“说不定是真的呢,那个城堡确实死了很多人呀。”
众人将信将疑,心里发毛,丢下一句“你喝多看错了。”
短暂聚起来侃大山的人都散了,醉汉也抱着酒瓶醉醺醺地睡了。
背对着她们的伊莎贝尔蹲在一个小摊前挑选商品,她好奇抬头问摊主:“奶奶,她们说的传言是什么啊?”
“哦,传言啊。”摊主接过伊莎贝尔挑好的东西称重:“几个月前的月圆夜,有人在山里见到我们奥莉黛尔伯爵荒废的城堡里,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走来走去,从那之后每次月圆之夜总有人看见。”
同在一个摊子前挑东西的人听见这话,也凑了一嘴:“这个我知道,奥莉黛尔伯爵的丈夫不是在新婚之夜死了吗,在那之前还死过五个夫人呢。”
“据说,那五个夫人都是被老伯爵虐待死,死得太惨了,死后怨灵不散,老伯爵害怕,就找了教廷的人把她们镇压下去了。”
“直到我们伟大聪敏的奥莉黛尔伯爵嫁过来,反杀了老伯爵,那几个夫人的灵魂才被放出来。”
“自那之后奥莉黛尔伯爵就从城堡里搬了出来,说是丈夫的亡身之地,怕触景伤情,其实啊,是不想让人惊扰了那些夫人的亡魂。”
最后这句对方压低声音,说得神神秘秘。
然后得到摊主的一个爆栗:“不要瞎说,老伯爵明明是被女巫杀死的。”
“女巫?”伊莎贝尔诧异地挑眉,这里面居然还有女巫的戏份。
“是呢,听说是一个很强大的女巫,教廷都拿她没办法。”被摊主敲了一下的中年女人呲牙咧嘴地揉脑袋,还不忘回答伊莎贝尔的问题。
说到这个摊主也来了兴趣,凑近她们,低声说:“那个女巫我也知道,杀死老伯爵之前,她把我们这的教堂烧了。”
“听说为了她,奥莉黛尔伯爵下令领地内不准传教,让所有教堂都搬走。”
“就是吧,我也觉得奥莉黛尔伯爵这个命令是为了女巫。”女人一拍大腿,两眼放光。
伊莎贝尔:“……”
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再看看。
摊主已经彻底忘了做生意,兴高采烈地跟她们聊起了八卦:“肯定的啊,不然好端端的,奥莉黛尔伯爵下令这个命令,出嫁前也没听说伯爵跟教廷有什么不对付啊。”
“是呢,是呢,而且还是刚上任的第一道命令。”
伊莎贝尔不懂,伊莎贝尔茫然。
为什么这个天感觉已经跟她聊的不是一个东西了。
好在故事的主角身骑白马来拯救她了。
远远的有一队人马向她们的方向奔来。为首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长发高束脑后,一身骑装英姿飒爽。
路边行人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伊莎贝尔答案——那是她们刚刚还在讨论的奥莉黛尔伯爵。
伊莎贝尔起身拍了拍有些凌乱的衣角,转身时奥莉黛尔伯爵正好勒马停在她面前。
马蹄高高悬起,那个年轻的女孩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伊莎贝尔微微颔首,向此地的领主打招呼:“奥莉黛尔伯爵,幸会。”
对方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伊莎贝尔身前,她没有像那些贵族女孩们一样行屈膝礼,而是伸出手:“久仰大名,王后殿下。”
她曾经作为妖后时确实艳名远播,不过现在……伊莎贝尔回握对方,笑着纠正她:“已经是太后了。”
传闻同样很多的奥莉黛尔伯爵也朗爽地笑了起来:“我的错,太后日安,代我向贵国新王问好。”
“安。”伊莎贝尔接过珂莱蒂尔递过来的羊皮卷,转手递给奥莉黛尔:“阿斯卡利亚之主听闻,曼特宁德领主换人,特地命我顺路过来送贺礼。”
是曼特宁德领主,不是塞西利亚这个国家的下属伯爵。
“客气。”奥莉黛尔很满意,侧身让路:“殿下这边请。住处已经准备好,殿下远道而来,还请停留几天,好好感受一下曼特宁德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