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乔枝感觉身体沉入了某个海域,但相较先前溺水的痛苦,这里带给她的感觉只有温暖。
在这片海域中,她的视野仿佛被剥离,她正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抱着膝盖的自己逐渐向下沉去,而在那个自己的心口,有束异常耀眼的光。
“李可!”
第三人称的乔枝想要朝自己的身体靠近,手脚并用地跑、狗刨式地游,各种奇怪的姿势被她用尽,然而就在她触碰到自己的身体、触碰到那束光前——
一双巨大的手伸了过来。
这双苍白的手如此巨大,它轻而易举地将乔枝包裹,然后高高举起,运送至手的主人面前。
【欢迎你,孩子】。
熟悉的声音,手如莲花绽开后,乔枝见到了那张人有些僵硬、非人的脸庞。啊……明明样貌只是位寻常、和蔼可亲的大姐,可处处过于精雕细琢的表情,就像被刻意如此雕刻的木偶,让人不自觉地便会将她与真人区分。
——不过倒也没错,毕竟她的确不是人类……
“正式见面,我该如何称呼你?”
【你可以,和别的孩子们一样,叫我妈妈。】
“抱歉,‘妈妈’对我来说另有其人,我更想称呼你为别的名称。”
【嗯……】
王尸久违地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的话没有经过预演,说出来时将她的嘴巴扯成了不自然的幅度。
【海娘亲,或者浮萍,随你喜欢。】
“唔……那我就称呼你作浮萍女士,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乔枝。”
王尸高兴地发出了类似磨牙的笑声,眼睛也如同夸张的形容词般真的眯成了一条线,随后将乔枝安全地放回到了地上,放到了梁汝、赵心语,以及黎夏、黎秋两姐妹之间。
【热闹的一天。新的孩子,旧的孩子。】
“久别重逢,原谅我们仍然不能称呼您为‘妈妈’”,黎夏同黎秋礼貌地朝王尸行礼,“因为我们仍然有自己最敬爱的母亲,‘妈妈’这个称呼我们只能称呼她。”
王尸对称地扯出微笑,点头,她并不反感二人的无理,甚至正相反,她相当喜欢这个理由。
对眼前情况最为惊慌失措的便是赵心语,即便从业一线多年,但从未亲眼见过王尸的她,对眼前巨物的了解也仅限于寥寥几字的资料。
赵心语哆哆嗦嗦地朝王尸点了点头,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好在王尸的心情似乎很好,她伸出手指,像摆弄有趣的玩具一般戳了戳她的头……随后便移开了视线。
她的注意力,已经全然集中到梁汝的身上。
【孩子,我非常、非常想念你。我有非常多的话语,想告诉……】
双手朝梁汝伸去的前一秒,乔枝拔腿挡在了梁汝面前。
“浮萍女士,我已经按照约定将梁汝带来。你的孩子目前也已经进入洞中,很快便会回到你的身边。现在,是浮萍女士该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王尸眯起的眼睛睁开,不太高兴地看着眼前没礼貌的孩子。
但这是乔枝坚持到此的原因,她与王尸僵持着,半步也不后退。
【无趣的孩子。】
王尸的手往回缩了一些握成拳,等她再往回伸时,赵心语下意识闭上了眼。
不过……她只是缓缓张开了手。
曾见过的冰蓝色生魂,如今不知为什么变得暗淡一团,黑色的烟雾似乎占领了生魂大半位置。
【我能做的,只是暂缓。】
“……解药我带来了,李可生魂的污染来自当扈,由当扈掉落的金须理应有治疗作用!”乔枝迫不及待地打开怀中的半个蛾蛹,然而王尸见了却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连语气都懒得模拟。
【此物并非金须。】
欸?
一瞬间,乔枝的心掉到了肚子里,她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半个蛾蛹。
那我为了来到这里的努力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至少现在,这东西还不是。】
“……?”
【你是不幸的,孩子,这东西缺了一半,它活不了多久。】
【但你很幸运,孩子,你得到的一半是“头”,如果以人力相持,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你或许能获得半段金须。】
“那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孩子。你只要欺骗它,为它嫁接一个合适的身体,让它以为自己仍有充足的养分,能坚持破蛹就好了。】
【外面那条大狗,就很不错,非常健康,也非常适合作为我的坐骑。】
王尸的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这一次她看向的目标是黎夏。
【孩子,你是这么多年来,最特别的孩子。如果你能满足我的心愿,我可以跟你走,我可以,加入你们。】
“我明白了,我会满足您的期望。”
【好孩子、好孩子……】
王尸的声音回荡在海中,乔枝往外看去,才隐约看出了这里的轮廓。
沉船。
准确地说,是相当古旧的沉船,但沉船的内部却充盈着可供呼吸的气泡。
“走吧,我们要在这海下郡里计划一下,再正式准备同她们交战。”
“‘我们’?”
“当然,你,和那边的我的前合作伙伴。我们现在可是有共同的目标,你要救你的拍档,我要拿回被偷走的东西。啊……至于你的小伙伴,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没关系,海娘亲看起来很喜欢她,应该不会伤害她的。况且就算真的有什么,那也是她十年前自愿许愿的代价。”
黎夏将这里称之为海下郡。
上下颠倒的感觉相当神奇,她们明明站着,却踩在了天花板上。
黑天下的漆黑的海一片浑浊,只有某些鱼类靠近时可以勉强看清楚样子。
“很神奇对不对?我第一次穿过蓝洞来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很神奇。明明当时的记忆还很清晰,但现在一晃,居然十年了。”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余果多!不对……黎什么来着,不管了,总之这件事影响很大,你现在必须说清楚!”出乎意料的是,最生气的人居然是赵心语,她指着黎夏,以曾经合作过的旧友身份向对方提出指责。
“好好,你能先平复一下情绪吗小赵?从以前合作开始,你总是那么急。周围风景明明那么好,你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吗?而且你也不用把我当成大敌,甚至正相反,我很欣赏你的业务能力,如果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你加入楚河。”
“楚……河”,赵心语一下噎住了,她看着黎夏的后脑勺,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你什么时候跟那家凶兽公司扯上的关系?”
“STOP!别这样称呼我的家族公司好吗?楚河可是我独立接手的第一家公司耶,说到底楚河之所以存在,也是因为妈妈看见了市场的空缺呀。那些诚安不接的、安喜乐只想圈钱的客户,总要有个地方真正替她们服务。楚河,不过是应时而生。”
“你……”赵心语被黎夏的话震惊得嘴巴张成大“O”型,刚想继续追问,就被乔枝的话打断。
“详情,请你详细说清楚。”
“好好好,现在的年轻人究竟都怎么了,一个个这么着急……不过我事先可得声明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被你们诚安搞复杂的,要不是你们拖了这么久,这件事可不会变成这样。”
大概在五六年前,首先找上诚安的是一个漂亮男人。
当时的男人四十岁左右,虽然不算年轻,但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一点看不出已经四十。当时他一进诚安,就被不少小姑娘团团围住打量了许久。
男人俨然一副不常出门,与社会脱节已久的样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拼凑出几句话。最后还是业务部的同事们连猜带蒙,才拼凑出这男人是来寻求帮助,问妻子被鬼上身要怎么办的。
男人自称他以前是个老师,遇见妻子时的确是有些鬼迷心窍,一看中对方有钱,二看中对方口舌如簧。后来他明知对方做的生意不太正经,却还是为了贪图享乐做了全职丈夫,后面女儿出生,他也就一心专注于家庭了。
平静的生活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女儿中考结束。男人本以为幸福的生活会持续下去,却没想到这一年,一切都改变了。女儿擅自更改行程前往溶洞,在洞中失踪,警察判断其为自杀。
这个消息宛如天打雷劈,男人还未从悲痛中走出,另一边妻子的状况又不正常起来,她像疯了一样沉迷于求神拜佛,想搞清楚女儿死亡的真相。而最近,他的妻子更是走火入魔,屡次表示女儿还活着,就活在滨南别墅里,她想找到女儿的尸骨将女儿复活。
“这件事的起因差不多就是这样,最开始诚安只当这是个简单的精神癔症,最多也就是撞邪处理。你们收了那男人的钱,见了他的妻子宁庆缘,却没发现任何问题,而是转头联系了精神病院。”
“有时候,我也是真服气你们那边的话术……”黎夏耸了耸肩。
“都这个样子了,她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绕开了男人,单独跟你们联系下单。你听听,不管是谁来,都会认为男人和宁庆缘的单子有母子关系吧?可你们的话术这时又发挥了,你们觉得宁庆缘没签合同就不算跟你们有合作,还私底下安排人把当时已经变成个烫手山芋的宁庆缘推来了安喜乐。”
“前前后后折腾两三年,最后却推给友商,不是我说,诚安转移矛盾也的确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