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的伤口比想象中更严重。
陈老用温热的艾草水轻轻擦拭他右眼的伤疤,孩子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许佑宁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仿佛那疼痛也传到了她身上。
“这伤……至少有三四天了。”陈老眉头紧锁,声音低沉,“伤口边缘发红,已经开始化脓,再拖下去,这只眼睛怕是保不住。”
许佑宁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阿丑。孩子瘦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左眼死死闭着,像是害怕看见别人的目光。
“能治好吗?”她轻声问。
陈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药柜里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混入温水调成糊状,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消过毒。
“阿丑。”许佑宁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待会儿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好不好?”
阿丑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却还是点了点头。
陈老的动作很快,银针轻轻挑开化脓的伤口,挤出污血,再敷上药粉。阿丑疼得额头冒汗,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许佑宁看得心疼,伸手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疼就抓着姐姐的手。”
阿丑愣了一下,终于缓缓松开自己的手,转而攥住了她的手指。
薛衍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切。他忽然转身走出内室,片刻后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包蜜饯。
“吃点甜的,会好受些。”他蹲下身,将蜜饯递到阿丑面前。
阿丑迟疑地抬头,左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他这样好。
“吃吧。”薛衍的声音难得柔和,“不苦了。”
孩子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蜜枣,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他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
——
傍晚,济世堂的病人渐渐散去。
阿丑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陈老又给他熬了一碗安神的汤药。或许是太久没有安心睡过觉,药效上来后,他蜷缩在诊室的小榻上,很快沉沉睡去。
许佑宁轻轻给他盖上薄被,这才走出内室。
薛衍正倚在门边等她,见她出来,低声道:“问清楚了?”
她摇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他不肯说。”
“那伤不是意外。”薛衍的眼神冷了下来,“是有人故意弄的。”
许佑宁沉默片刻,才道:“陈老说,他身上的旧伤不止一处,有些已经结痂很久了。”
薛衍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折扇,若有所思:“一个孩子,谁会下这种狠手?”
许佑宁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内室。阿丑睡得很沉,瘦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右眼上的纱布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不管是谁……”她轻声道,“都不能让他再回去了。”
薛衍看着她,忽然笑了:“许大夫这是要收留小乞丐了?”
许佑宁横他一眼:“怎么,世子有意见?”
薛衍摇摇头,折扇一展,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本世子只是觉得,许姑娘心善,日后怕是要捡一屋子孩子回来。”
许佑宁懒得理他,转身去收拾药柜。薛衍却忽然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阿宁。”他的声音难得正经,“这孩子的事,我会查。”
她一怔,回头看他。
薛衍的眼神很沉,像是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
“在永安城,敢这样对待孩子的,要么是地痞无赖,要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许佑宁心头一跳:“你是说……”
薛衍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有我在。”
——
夜深了。
许佑宁带着佑安和阿丑回到小院。阿丑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是紧紧跟着她,像是生怕被丢下。
宋婶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见他们带回来一个陌生孩子,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招呼:“可算回来了!快来吃饭,都饿坏了吧?”
阿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佑安却已经跑过去,拽着他的手往屋里拉:“阿丑哥哥,宋婶做的饭可好吃了!”
阿丑被他拉着,踉跄两步,终于跨过了门槛。
饭桌上,宋婶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热汤面,又特意给阿丑多夹了几块肉。孩子盯着碗里的肉,半晌没动筷子。
“怎么了?不合胃口?”宋婶关切地问。
阿丑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给我的?”
许佑宁心头一酸,轻声道:“嗯,给你的,吃吧。”
阿丑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起初还小口小口地咽,后来实在饿极了,动作渐渐快了起来,却还是不敢发出声音,像是怕惹人不高兴。
许佑宁看着他,忽然想起薛衍的话。
——“在永安城,敢这样对待孩子的,要么是地痞无赖,要么……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她握紧了筷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几日后,阿丑的伤口渐渐愈合,右眼虽然留下了一道疤,但总算保住了眼睛。他在许佑宁的小院里住了下来,起初总是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兽,但佑安整日拉着他玩耍,宋婶也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渐渐地,阿丑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天傍晚,许佑宁从济世堂回来,刚推开院门,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
院子里,薛衍正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木剑,教佑安和阿丑比划招式。两个孩子学得有模有样,尤其是阿丑,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但眼神却格外专注。
“手腕要稳,出剑要快——”薛衍的声音带着笑意,忽然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许佑宁站在门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衬得她眉眼如画。
薛衍怔了一瞬,随即扬起唇角:“阿宁回来了?”
佑安和阿丑也停下动作,欢呼着跑过来,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阿姐!薛大哥在教我们剑法!”
许佑宁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学得怎么样?”
“阿丑学得比我快!”佑安撅着嘴,有些不服气。
阿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是薛大哥教得好……”
薛衍走过来,顺手接过许佑宁手里的药篓,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她故作镇定地问。
薛衍懒洋洋地笑了笑:“本世子闲来无事,来看看两个小徒弟。”
许佑宁横他一眼:“世子倒是悠闲。”
薛衍挑眉:“怎么,许大夫不欢迎?”
她还没回答,佑安已经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阿姐,薛大哥说今晚带我们去河边放河灯!”
许佑宁一愣:“放河灯?”
薛衍点点头,语气随意:“今日游神,街市热闹得很,带他们去玩玩。”
往年她从不凑这种热闹,但看着佑安和阿丑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她轻声道,“那等我去换身衣裳。”
夜幕降临,永安城的街道上挂满了彩灯,河岸边人影绰绰,年轻的男女们手捧河灯,低声许愿。
佑安和阿丑兴奋地跑在前面,薛衍和许佑宁并肩走在后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离,又不会太过亲密。
“给。”薛衍忽然从袖中取出两盏小巧的莲花灯,递给她一盏。
许佑宁接过,指尖触到灯壁上的细腻纹路,微微一怔:“这是……”
“河灯。”薛衍唇角微扬,“许个愿?”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眉眼温柔。
“我没什么愿望。”她轻声道。
薛衍低笑一声:“许大夫这么无欲无求?”
许佑宁抬眸看他,夜色中,他的轮廓被灯火勾勒得格外清晰,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让她心跳莫名加快。
“你呢?”她反问,“世子有什么愿望?”
薛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河面。
“我的愿望……”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或许已经实现了。”
许佑宁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佑安已经跑了回来,拽着她的手往河边拉:“阿姐!快来放灯!”
她无奈地笑了笑,跟着两个孩子走到河边,蹲下身,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
莲花灯随着水流缓缓漂远,烛光摇曳,映在水面上,像是散落的星辰。
许佑宁静静看着,忽然感觉有人站在了她身旁。
薛衍不知何时也放完了灯,此刻正垂眸看着她,眸色深深。
“阿宁。”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嗯?怎么了?”
薛衍看着她,唇角微扬:“下次……”
“下次什么?”
他低笑一声,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花瓣。
“下次,别躲着我了。”
许佑宁呼吸一滞,脸颊瞬间发烫。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衍却已经转身,朝佑安和阿丑走去,背影潇洒如常,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夜风吹过,河灯渐远。
许佑宁站在原地,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这天过后,薛衍似乎真的把“别躲着我”这句话贯彻到底,隔三差五便往济世堂跑,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总是懒洋洋地倚在药柜旁,目光灼灼地盯着许佑宁看,看得她耳根发烫,不得不低头假装整理药材。
许佑宁这才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薛衍便从门外晃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坛酒。
“许大夫,辛苦了。”他笑眯眯地将酒坛往桌上一放,“本世子特意带了醉仙楼的‘梨花白’,慰劳慰劳你。”
许佑宁瞥了一眼那酒坛,无奈道:“世子,济世堂不饮酒。”
“谁说要在这儿喝了?”薛衍挑眉,“我订了醉仙楼的雅间,带你去尝尝他们的招牌菜。”
她本想拒绝,可薛衍已经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等等,我还没收拾……”
“阿福!”薛衍回头喊了一声,“剩下的交给你了!”
阿福从药柜后探出头,笑嘻嘻地挥手:“佑宁姐放心去吧!”
许佑宁瞪他一眼,却已经被薛衍拉出了门。
醉仙楼是永安城最有名的酒楼,雅间临窗,能俯瞰整条繁华的街道。
薛衍点了一桌子的菜,又亲自给许佑宁斟了一杯酒。
“尝尝,这酒不烈,入口清甜。”
许佑宁迟疑地接过,小抿了一口,果然如他所说,酒液清冽,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并不呛人。
“怎么样?”薛衍撑着下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
“还不错。”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薛衍笑了,继续给她添酒。
起初,许佑宁还保持着克制,可几杯下肚后,酒意渐渐上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朦胧起来。
“薛衍……”她忽然开口,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醉意。
“嗯?”
“你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薛衍眸光微动,唇角勾起:“你说呢?”
许佑宁摇摇头,醉意让她比平日大胆许多,她微微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我?”
薛衍呼吸一滞,随即低笑出声:“许大夫终于看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嘟囔道:“你……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薛衍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认真,“许佑宁,我心悦你。”
许佑宁怔住了,心跳如擂鼓,酒意混着悸动,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薛衍却已经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醉了?”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我没醉……”她嘴硬道,可身子却有些发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薛衍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无奈一笑:“还说没醉?”
许佑宁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跳得更快了。
“我送你回去。”他低声道,随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放、放我下来……”她挣扎了一下,可醉意让她浑身无力,最终只能乖乖靠在他怀里。
薛衍的马车就停在酒楼外,他抱着许佑宁上了车,轻轻将她放在软垫上。
车厢内空间不大,烛光摇曳,映在许佑宁绯红的脸上,衬得她眉眼如画。
薛衍坐在她身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
“阿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他的手掌轻轻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下来。
唇瓣相触的瞬间,许佑宁浑身一颤,酒意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可又像是醉得更深了。
薛衍的吻起初温柔,可渐渐变得炽热,他扣住她的后颈,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深深吻了进去。
许佑宁呼吸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薛衍才缓缓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低喘着问:“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许佑宁脸颊滚烫,眸光潋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薛衍低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阿宁,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