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尺子事件”之后,周舒喃对周随的观感更加复杂。那把普通的塑料尺子好像带着某种微弱的电流,让她每次用的时候,指尖都有点不自在。
她依旧怕他,但这种怕里,好奇的成分像悄悄探头的藤蔓,无声无息地蔓延。她开始不自觉地、更加细致地观察他。
周二早上有物理小测。卷子发下来,周舒喃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前面还算顺利,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她卡壳了。题型有些偏,她一时没思路,急得鼻尖冒汗。
正当她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周随。他早就做完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做,选择题胡乱填了填,大题几乎空白,此刻正枕着一条胳膊,面朝她这边,似乎……在睡觉?
周舒喃不敢多看,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的触感,来自周随的方向。
她心脏一跳,僵着脖子,用最小的幅度微微偏过头。只见周随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熟了,但他放在桌沿下的另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小块揉皱的纸条,正不着痕迹地往她这边递。
周舒喃的心跳瞬间飙上了一百八。他……他这是要给她传答案?!
这个认知让她头皮发麻。作弊?!还是周随给她的?!这太离谱了!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被老师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她吓得立刻扭回头,坐得笔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手心却沁出了冷汗。那感觉,就像身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好在,周随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那小块纸条似乎被他默默收了回去。直到交卷铃响,周舒喃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地,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交卷时,她偷偷瞄了一眼周随的卷子,果然大片空白,只有选择题填了几个BCAD。
他刚才……是想帮她?用这种……危险的方式?周舒喃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这根本不像周随会做的事。
物理课代表是学习委员赵琳,一个有点刻板的女生。她下来收卷子,收到周随那里时,看着他几乎空白的卷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周随,你又交白卷?你这样还不如不考,拉低我们班平均分。”
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周随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把卷子往她面前一推,起身就往外走。
赵琳被他这态度气到了,对着他的背影小声抱怨:“什么态度啊,烂泥扶不上墙。”
周舒喃听着,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周随成绩是不好,但这样当面说,也太伤人了。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把自己的卷子交上去。
这个小插曲让周舒喃一上午都有点闷闷的。她发现,周随在班里的处境,似乎比她想得更……边缘。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他的“差生”和“异类”身份,并且毫不掩饰地排斥他。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舒喃要去老师办公室送全班的语文作业。作业本很厚一摞,她抱在怀里,有点遮挡视线。
走到楼梯拐角,迎面跑来几个打闹的低年级男生,嘻嘻哈哈的,没看路,其中一个猛地撞到了周舒喃身上。
“啊!”周舒喃惊呼一声,怀里的作业本天女散花般掉了一地,她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舒喃看着散落得到处都是的作业本,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一本一本捡。楼梯上下不时有同学经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但没人停下来帮忙。
她正捡得腰酸背痛,眼前光线一暗,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她面前。
周舒喃抬头,逆着光,看到周随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低头看着她。
周舒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刚捡起的几本作业,有点不知所措。他是要下楼吗?自己挡他路了?
周随却没说话,也没让她让开,而是弯下腰,沉默地开始帮她捡散落的作业本。他的动作很快,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一本本作业拾起,叠放整齐。
周舒喃愣在原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都忘了反应。
很快,周随就把剩下的作业本都捡了起来,厚厚一摞,轻松地拿在手里。然后他看向还蹲在地上的周舒喃,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姿势有点傻。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起伏。
周舒喃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因为蹲久了有点晕,晃了一下。
周随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很快又松开。“去哪?”
“啊?哦……去语文办公室,李老师那儿。”周舒喃小声说。
周随没再说话,只是抱着那摞作业本,转身往楼上语文办公室的方向走。周舒喃赶紧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轻松地抱着那摞对她来说很沉作业,周舒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他……是特意来帮她的?还是真的只是顺路?
到了办公室门口,周随把作业本递还给她。
“谢谢……”周舒喃接过本子,小声道谢。
周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双手插兜,转身就走了,背影依旧又冷又酷。
周舒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抱着似乎还残留着他一点体温的作业本,站在办公室门口,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恐惧,好奇,感激,疑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抱着作业走进办公室,交给李老师。李老师随口夸了句:“哟,今天动作挺快嘛。”
周舒喃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如果不是周随,她现在可能还在楼梯口手忙脚乱呢。
放学铃响,周舒喃收拾好书包,想起手机没电了,得给周言一说一声不用等她了。她拿出自动关机的手机,叹了口气,用教室的公用电话给周言一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点嘈杂。
“喂?喃妹?放学了?”周言一的声音带着笑意,旁边似乎还有别人的说笑声。
“嗯,我手机没电了,跟你说一声,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周舒喃说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旁边周随空荡荡的座位上,鬼使神差地,她加了一句,“哥,你那个哥们周随……他好冷哦。”
电话那头,周言一好像笑了一下,背景里的杂音似乎也小了一点。
周舒喃没在意,继续吐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感慨:“我真的,我之前以为他是□□,老恐怖了。”她想起开学初的恐惧和今天的帮忙,语气复杂,“我讲真的,我亲眼看到他打架了,吓得要死。但是现在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好酷,话又少,我们学校的女生,应该都喜欢他这种痞帅款式的男生吧……”
她只是随口说着自己的观察和想法,没指望周言一真的回答什么。然而,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笑,不止周言一,好像还有好几个人的声音,其中宋江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哈哈哈哈随哥!听见没!妹妹夸你酷!说你痞帅!是女生喜欢的类型!”
周舒喃拿着话筒,整个人瞬间石化,血液“嗡”地一下冲到了头顶。
电话那头,周言一忍着笑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咳……喃妹啊,那什么……我不小心……开了免提。”
周舒喃:“……”
她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言、一!”她对着话筒咬牙切齿,脸烫得能煎鸡蛋,“你神经病啊!”
她“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心脏狂跳,又羞又窘,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一分钟前那个多嘴的自己!
她居然当着周随的面说了那些话?!虽然是通过电话,但这跟当面处刑有什么区别!
她晕乎乎地走出校门,坐公交,下车,走向自家小区,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社会性死亡后的魂游天外状态。
走到家门口,她拿出钥匙,机械地打开门。
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血液再次凝固的一幕——
她家客厅里,烟雾缭绕(主要是她哥和岳郎在抽),周言一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笑得直抽抽,宋江捂着肚子笑得快从椅子上滑下去,李辞屹端着水杯,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而岳郎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最要命的是,单人沙发上,周随正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听到开门声,他抬眸,目光精准地投向门口僵成雕像的周舒喃。
他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周舒喃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尤其是那个刚刚被她评价为“冷”、“酷”、“痞帅”、“女生应该都喜欢”的本尊,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过度羞耻而蒸发升天了。
周言一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喃、喃妹……回、回来了?哟,点评家回来了?”
周舒喃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周言一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周言一!你神经病啊!”
然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公开处刑的场面,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扭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没脸见人了!
而客厅里,爆笑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单人沙发上的周随,低下头,继续摆弄着那个金属打火机,咔嚓,咔嚓,幽蓝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极浅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