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腿被高高架起,青年小腿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石膏,长袖病号服掩盖了青年身上的伤口。
青年头上缠着几圈绷带,俊俏的脸上夹杂着淤青和药水的颜色,他呆呆地靠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好比一个被生生扯断手脚的木偶,部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而后被扔进烈焰滚滚的焚火炉之中,最终体无完肤。
“砰咚!”
青年掉落下床,他缓缓挪到窗边,双手扒拉着大敞的窗沿,撑起身体,向前一倾——
他厌倦了活着,生不如死。
“小恙!?”
高大的男人大踏几步,迅疾伸手拽住了即将从高楼掉落的闻人恙,一用力把人拖回房间,毫不犹将人豫摔回了病床上。
穆望舒按住闻人恙,一脸心疼道:“叶上将!你轻点行不!”
叶煌站在窗口,皱着眉头看向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闻人恙,没有说话。
穆望舒也没再计较,把人重新安放在床头,捏了捏闻人恙瘦削的肩膀,有些不忍心。
“唉...小恙,我知道你很不甘心......”
穆望舒看了一眼终于有些反应的闻人恙,他继续说道:“但是,你现在先去避避风头,养精蓄锐。”
“十年磨一剑,青山还在,报仇不晚。”
闻人恙转头看向满脸不舍的穆望舒,就听穆望舒语重心长道:“我老头不想白发人送给黑发人,你还有未来,去吧。”
自己打败自己是最可悲的失败,战胜自己,尽力拼搏,勇敢面对脆弱的自己。
‘哈哈,小恙又重了,我老头就要抱不动了!’
去吧,踏上征途,磨砺剑尖兵,成为真正的强乾,决不能回避风雨的冲刷,也决不能绕过挡道的荆棘,逆流而上,绝处逢生。
‘没关系啊,等我长大,给穆爷爷养老!穆爷爷想去哪里,我就背你去哪里!’
去吧,穆爷爷等你回来。
老人两鬓斑白,精神矍铄,严厉的面容挂着欣慰的笑。
男孩窜到老人怀中,蹭着老人的脸,笑得灿烂。
他还有疼爱他的穆爷爷,他还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还有人在期待他。
他还不能放弃,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女人满身鲜血躺倒在地,面目狰狞地盯着男孩。
不害怕,不惊慌,男孩面上波澜不惊,如同那人一般的冷漠。
即使没有了母亲,男孩没有一丝伤心。
女人背叛了他,他不需要‘妈妈’。
但是他需要‘爷爷’,他不想成为铁石心肠的旁观者,他趴在床头——
哭得撕心裂肺。
‘小恙,以后穆爷爷陪着你。’
泪光闪闪,青涩的面容留下条条明显的水痕,闻人恙颤着声线:
“对不起...穆爷爷......”
穆望舒拍了拍闻人恙的肩膀,看向叶煌:“叶小子,我孙子就交给你了。”
叶煌颔首,一脸严肃,沉声道:“放心。”
几天后,青年从病房中消失。
门外,老人眼含泪光,转身缓步离去。
温热的液体滴在侧脸。
车内一片黑暗。
“咳咳......”
闻人恙趴卧在驾驶座,轻轻咳嗽了几声,头脑有些发胀,他晃了晃头,摸了一下侧脸——
没有伤口,不是他的血?
恢复知觉,有些痛感,只是轻伤。
似有人紧紧护住了他。
他轻轻摸索,清瘦的背部扎满玻璃碎片,小脑袋垂在他的背上,他的背部一片湿润。
他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狭小的空间内霎时响起了混乱的呼吸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屏幕碎裂的手机亮起——
没有信号,但还能用。
闻人恙打开手机电筒,伸手放在车头,希望救援能快点到来,注意到这微弱的光。
幸好手电筒还能用。
同时,他也通过微光,摸清了车内的情况——
挡风玻璃全碎,汽车应该是熄火不能用了,现在最好是在原地等待救援。
颤抖的手轻轻移开了护在自己身上的小小身躯。
江小安垂着头任由人摆布,闻人恙看清了江小安后脑扎满了玻璃碎屑。
大片鲜血顺着发丝、脸颊、鼻子流淌而下,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闻人恙双手捧起江小安的脸,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少年双目紧闭,满脸是血,一脸麻木。
“不行……不要……你别走!”
闻人恙再也留不住安小喵。
“我们说好要一起做饭!”
“一起看星星!一起旅游!”
男人满脸悲切,情绪激动复杂,像被抛弃的流浪犬,可怜又无助。
“别哭......”
声音细小到几乎听不见。
缠着绷带的小手缓慢抬起,轻触男人的侧脸,泪水滚落指尖。
闻人恙猛然睁大眼睛,模糊之中看见了江小安半睁着眼,语气虚弱:“你来了……”
“安小喵......开心......”
所以,不要哭得这么伤心。
闻人恙听着江小安的话,泪珠像断了线的风筝,不断滚动落,他问:“那......江小安呢......?”
安小喵很开心,那眼前的江小安呢?
开心快乐属于安小喵,总裁的家人是可爱的安小喵。
承受痛苦的是江小安,丑陋的江小安不配和总裁成为家人。
眼皮不堪重负,眼角滚下鲜红色的泪珠,江小安指尖划过安小喵亲吻过的地方,恋恋不舍,他垂下手臂,失去了抬手的力气。
松开抱着男人脊背的手,光芒从指缝溜走,眼前是一片墨色。
他哑着嗓子,轻轻说道:“江小安……”
“他最......喜欢你了......”
江小安和总裁对安小喵是一样的感情。
明明应该开心,明明应该庆祝,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牵住少年的手,亲吻少年,把人放在心上宠爱。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抓不住那只垂落的手臂,他什么都抓不住!
孤独、无助、恐惧、绝望——没关系,江小安他不怕。
可是闻人恙害怕啊!
闻人恙脸色刷白,他张着嘴,像被死死掐住脖子,说不出话来。
掌心的温度越来越低,红色的液体不断滴落呼吸愈来愈微弱,声音越来越细小:
“江小安……不怕疼……”
一股凉意沿着脊骨梁,由上到下渗透进去。
“现在……也……不怕……”
心惊肉跳,浑身发麻,眼睛发黑。
心一个劲往下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小安……不怕黑……”
曾经多个黑夜,他都在题海中度过,一个人独自入睡,江小安不知道不安。
“现在……有点……害怕……”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充耳不闻,麻木不仁,安小喵被江小安藏了起来。
自许属于黑的江小安害怕暗,多么的好笑。
害怕、无措、安心、任性、羞怯……各种感情喷涌而出,挤满了小小的心。
脚下的黑影子无限延长,八方分散,庞大的黑影睁开赤红的双目,咧开鲜红的嘴,耻笑着这个卑劣的偷盗者。
‘原来我不配。’
总裁的身边站的是别人,永远不会是江小安。
‘安安!一起吃午饭吧!’
安安身边围绕着很多人,他们是安安的朋友,不属于江小安。
‘江哥,你不进去吗?’
江小安摇摇头,他有点融不进去,那个温馨的氛围。
刘晓和任逸轩之间亲密的氛围。
真好啊,真令人羡慕。
贪婪、无耻、卑鄙、狂妄——
冠以罪人之名。
伤人、说谎、偷盗、无知——
你,罪孽深重。
黑手掐住少年纤细的脖颈。
做饭、看星星、旅游......都不能做到了......
锁链缠绕住双腿。
“咔嚓。”
象征着罪大恶极的手铐扣住了试图侵犯光芒的污浊之手。
“滴答滴答......”
乌黑的水珠持续从肮脏的双手滴落,早已深陷泥潭——
无知又贪婪的偷盗者啊,深渊欢迎你。
他忆起了掉落山崖之时,男人眼中闪烁的目光。
那是猜疑和不信任,那是怨恨和不甘心。
是吗......
手心最后一丝光也散去,江小安以罪人的身份,重新和黑暗融为一体,实至名归。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不要......”
为什么要让我见证这些?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现在是知道的时候。
剔除‘安小喵’之名,江小安要承受无尽痛苦,不得始终。
“用那种......眼神......看我......”
想要待在一个人身边,想像电视剧中一般拥抱他,亲吻他,和他牵手到白头。
你只能想着我一个人。
强制对方也像他一般偏执,只喜欢他一个人——
多么可怕!
深深的爱意强行填入小小的空间。
‘又脏又臭的地方才是最适合这个贱蹄子的!’
‘小心我一刀捅死你!’
死亡的念头刺穿心脏,强烈的感情逃窜而出——
梦境破碎,认清现实,你是江小安。
‘有怪物!杀人啊!’
让人恐惧、嫌恶的江小安。
我不想做江小安。
我好累啊......
好想逃......
闻人恙听到江小安的话,震惊和慌乱爬上泪水遍布的脸庞——
坠崖的瞬间,江小安醒了。
他看透了闻人恙心底的怀疑。
但他还是像个傻瓜一样,不顾自身安危,保护了这样卑鄙无耻的闻人恙。
“不是这样...我不是那么看你的!”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你快睁开眼睛!这里有光!”
少年满是鲜血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他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我要食言了,我等不到你了。
“不!不要睡!”
“江小安!江小安!江——”
“轰隆隆!!”
暴雨倾盆,雷声吞没了男人绝望的嘶吼,雨水遮挡了视界,暗得可怕。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这场雨分隔了两个人。
“......”
“前方有光!”
“找到了——!”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