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雨势停歇,山林间弥漫着破晓的湿寒与寂静。一阵急促而谨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沈万三压低的呼唤:“大人!大人!”
林与之精神一振,小心地将时桉安置好,起身到洞口,拨开藤蔓:“在这里。”
沈万三带着几名亲信侍卫疾步而来,见到林与之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和满身狼狈,脸色一变:“属下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
“无妨。”林与之打断他,“先出去再说。”
几人合力,将虚弱的时桉扶出山洞。然而,一夜的惊吓、失血加上寒气侵体,刚接触洞外清冷的空气,时桉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虚浮,还未等开口,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向前倒去。
“时桉!”
林与之反应极快,在她倒地前一刻,强忍着手臂的剧痛,俯身将她稳稳打横抱起。她轻得像一片羽毛,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另一行人马疾驰而至,为首的正是长渊。他翻身下马,一眼便看到被林与之抱在怀中、不省人事的时桉,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快步上前:“桉桉她…!”
“不劳长渊公子担心,”林与之的声音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我会照顾好她。”
说罢,他不再看长渊,抱着时桉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进去。
长渊僵在原地,看着林与之的背影和那辆载着时桉的马车缓缓启动,最终消失在林间小路的尽头。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直至马车看不见,他才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眼中充满了痛苦与自责,低声嘶哑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护住你。”
顺天府,林与之的卧房。
时桉被轻柔地安置在林与之平日休憩的床榻上。府中大夫早已候着,仔细为她诊脉、清理手臂伤口并重新上药包扎。接着,大夫又处理了林与之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面色凝重地嘱咐需好生静养。
“这位姑娘寒气入体,加之受了惊吓,以致发热昏厥。老夫开一副退热安神的方子,需按时服用。待她醒来,饮下汤药,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大夫顿了顿,看向林与之,“大人您的伤口亦深,万幸未伤及筋骨,但也需好生静养,切忌用力,以免崩裂。”
林与之颔首,送走大夫后,便搬了张圆凳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守着昏迷的时桉。仆役煎好药端来,他试了试温度,耐心等待她醒来。
时桉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她独自一人走在一条幽暗无人的长廊上,两旁是高耸的、斑驳的宫墙。前方,一个身着烈烈红衣的女子身影正拼命向前奔跑,脚步声在空寂中回响。
时桉心中莫名恐慌,又有一股力量驱使她去追寻。她努力想看清那个身影,奋力追赶,可那红衣女子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等等!”时桉呼喊,声音在迷雾中显得微弱。
她知道,那是永安。
“永安!”她鼓起勇气,用尽力气喊出这个名字。
前方的红衣女子猛地停住了脚步,缓缓地,一点点回过头来……
时桉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息凝神,想要看清那张脸——然而,当那张脸完全转过来时,竟赫然是她自己的容颜!两张面孔在迷雾中诡异地重叠、交织,仿佛镜中倒影,又似灵魂的融合。
“啊!”
时桉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挣脱,弹坐起来,额上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桉桉,别怕,我在。”一只温暖的手及时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林与之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驱散了梦魇带来的森寒。
他用手帕轻柔地为她拭去额角的冷汗,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只是噩梦而已,都过去了。”
时桉惊魂未定,抓住他的衣袖,感受到他真实的体温,才渐渐平静下来。
“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林与之见她稳定些许,端起旁边小几上温度恰好的药碗。他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用瓷勺舀了药汁,递到她唇边。
药味苦涩扑鼻,时桉本能地蹙眉。
“良药苦口。”他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必须喝完。”
时桉抬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总是蕴藏着锐利锋芒和深沉心事的眼眸,此刻在药气的氤氲中,竟显得格外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极淡的温柔。她垂下眼睫,顺从地张口,将那苦涩的汁液一勺一勺咽下。整个过程,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他能看到她因苦涩而微微皱起的小巧鼻尖。一种无声的、超越言语的亲昵在喂药的简单动作间静静流淌。
喝完最后一口药,林与之取来一颗准备好的蜜饯,自然地递到她嘴边。时桉微怔,随即张口含住,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满口苦涩。这个细微的举动,比他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心头颤动。
“你身子损耗过度,需绝对静养。”林与之扶着她重新躺下,为她仔细掖好被角,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养病。”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搬到隔壁厢房,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唤我。”
“谢谢…林大人…”时桉眼里含着泪,不知道是梦里的惊吓,还是大人的关爱所感动。
“叫我与之。”林与之接着说:“我想听你这么称呼。”
正当室内气氛微妙之际,沈万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廊下,他没有出声,只是朝内望了一眼,神色凝重。
林与之眸光微动,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锐利。他看向时桉,声音放缓:“我有些公务需处理,你好好休息。”说完,这才转身,大步走向书房。
书房内,门窗紧闭。
沈万三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大人,按您的吩咐,重点排查了长渊公子,发现诸多疑点。”
“讲。”林与之在书案后坐下,神情专注。
“其一,身世。长渊并非季家亲生,乃是约八岁时被城西那户普通商户季家领养。但自其成年后,便几乎与季家断绝往来,如今季家依旧寻常,而长渊公子却富可敌国,其巨额财富来源成谜。”
林与之指尖在桌面轻叩,眼神锐利:“醉仙居。”
“正是其二!”沈万三接口,“醉仙居表面是酒楼,实则是京城许多官员私下往来聚集之地。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常客,便是陈相!据暗查,陈相与长渊往来密切,绝非普通宾主。”
林与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庭院。他将线索在脑中飞速串联:一个身世成谜、与养家庭关系淡漠之人;一个在短短数年间积累起惊人财富,并能让当朝宰相频繁出入其酒楼,与之交往甚密的人……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声音冷冽:“陈相此番设计,目标明确,就是要以时桉为饵,引我入局。而长渊,一个看似毫无根基的商贾,却能得陈相如此‘青眼’…”
他顿了顿,做出关键推断:“你说,这位长渊公子,在这盘棋局里,扮演的究竟是何角色?他会不会,本就是陈相的人?”
这个推测让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