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意外的重逢。
两个人面面相觑,碧眸对蓝眸,一时不知所措。
初来冷月派,她为寻水元令擅闯傲霜殿,被易容成内门弟子的他拦下。
相似的情节,时常重复上演。
她曾打算,在找到耳钉的破解方法前,她和他都别再见面了。那日,他和她隔着大厅遥遥相望,她撂下狠话:“希望我们永不相见。” 尚未明晰的爱与恨,让她分不清。
然而命运又一次捉弄了她——完全缺乏预期的情况下,她回到冰族,第一个遇上的居然是他。
明明……冰族有那么多人,明明……他作为少族长应该早就去会场了才对,明明……迷路的她走到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却还是碰见。
仙月雨瞳感觉,一刻钟前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突然变得十分滑稽:为了避免单独遇见他,为了避免重逢的狼狈,她姗姗来迟,却恰如其分。
如此……防不胜防。
作为十大家族的一员,以后,也肯定少不了再见面。
冰翎松开扣住她的手,打破了沉默:“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干干净净,像在雪水中洗过。清冽冷感化作锋利碎刃,终于,刺穿了她所有试图愈合的伤口。
好疼。
喉间也像卡了块碎刃,无形无质,却又吞咽不下。那是曾经相处过的时光留下的棱角。
“开会。”雨瞳冷笑一声,“拜你所赐,仙月族只剩我一人出席。”
冰翎没说话。
去大堂的路上,他远远看到一个蓝发的身影。因为太熟悉,也太震惊,他还是走了过来。
……未曾想真是她。
嘴角带起嘲讽笑意,仙月雨瞳接着道:“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想杀你。刚刚殿里那些,都听见了吧?”
“那只是一步棋。”
棋?他知情?他布了局?意思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吗?她有点愣。
这个人,一如既往地不好猜。
“哈,你还是那么自负。”她斜乜着他,“在我来杀你之前,小心点别死了。”
“多谢提醒。”
他答得云淡风轻,很难挖掘出什么更深层的情绪。几个月的分别,使两人变得陌生而遥远。
她和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去哪开会?”
冰翎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
两人是最晚去会场的,其他人皆已到齐。推门而入的刹那,一众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他们。
……两个不共戴天之人并排走进大堂,在相邻位置落座,实为惊世骇俗。
仙月雨瞳并不想和他挨这么近,但更不想在这种场合制造一些不得体的行为。因此,她迟疑片刻,还是接受了安排。
早知道啊……她就不做什么该死的心理建设了。跟着大部队,她还能和阿西、諾殿、鸢学姐她们坐一起……
好在,十大家族的代表们都见过世面,片刻震惊后,便直奔主题,讨论起格西镇居民的离奇失踪。
凤浔珊作为当事人,破例出席了本次会议。她向众人述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也提供了许多关于小镇的信息。
云家家主云仲年眉头紧皱:“没有值钱宝物,也没有世仇……为何,要掳走一群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平凡人?”
“或许,正是因为‘平凡’?”冰子翼捕捉到关键词。
“此言何意?”
凌幼宸明白了他的意思,补充道:“格西镇规模很小,且民风朴实,自给自足,与外界接触尚少。若非凤浔珊刚好回家探望,恐怕我们到现在,都不会发现镇民集体失踪。”
凌幼囚西也听懂了。在这样的场合,面对十大家族元首,她并不怯场,落落大方说出自己的看法:“将目光投向普通群众,是因为代价轻、影响小……一旦出事,也可以悄无声息掩盖过去!倘若十大家族把声势闹大,对方会迫于压力释放镇民吗?”
“很好的切入点。”鸢玄舒表示肯定。
离陌没那么乐观:“但万一,对方选择始终隐瞒呢?”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时间拖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羽諾说。
众人正讨论不休,窗口突然飞进一只纸鸢,停在琉樱玹手背上。他将纸鸢拆开,结果看到上方的内容,当即脸色一变。
“院长,谁的信?”安泽枫直觉不对。
“……血衍风。”
血衍堂堂主?一语既出,四座皆惊。琉樱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信念了出来:
“琉樱玹族长、十大家族的各位,请允许我表明来意:格西镇镇民所谓的‘失踪’实属误会。昨夜,镇民们受邀赴永夜之岭做客,如今皆已平安返回,不必担心。我为本次冒昧之举造成的不便与误解,向各位献上诚挚道歉。”
整个会场陷入安静。
“做客?这种鬼话能信?”离陌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半夜三更开传送阵,所有镇民自愿赴约?漏洞百出。”
“前年,他们炸毁石桥、致数百人伤亡的恶**件仍历历在目。血衍堂,可不是什么善茬。”段殷华捋了捋胡须。
奇怪……
仙月雨瞳越想越觉得蹊跷。信中所写,“十大家族的各位”,就好像……血衍风知道各族今晚要开会一样。
照理说,本次会议是秘密召开的。没有宣发通知,没有面向神之天公开讯息,他怎么会知道?
“十大家族中会不会有人泄密?”“有内鬼。”
仙月雨瞳和冰翎同时说道。
话音刚落,就意识到某种程度上的不谋而合。她和他不自觉朝对方看了一眼,目光正好对上。
又立刻挪开。
当初在星尘之地也是,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默契时刻,与莫名其妙的眼神交汇。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他俩。
……她宁可与他在会议上争锋相对,也不想要这种怪诞的默契。
“这正是我忧心的。”琉樱族长眉头紧锁,“打开信的一瞬间我就在想,是家族出了泄密者,还是学院?”
“爹,二者皆有可能。”羽諾神情冷峻,“如何排查?”
“倘若内鬼就藏在会场中,此前讨论的所有讯息,都已经不安全。”冰翎提醒道。
云仲年:“无法揪出告密者的情况下,唯一办法,就是暂停会议。继续讨论只会被窃听更多。”
“先派人查看格西镇的情况吧。如有必要,对镇民进行安抚。”作为十大家族的首脑,冰子翼果断下令。
冰皓闻言,带一众队伍去了,凤浔珊、安泽枫、江休与离陌请愿跟随。一个时辰后,消息传来:
“镇民无人失踪,无人伤亡,凤浔珊也见到了她的亲人。”冰皓重返冰族,向众人汇报,“据格西镇镇民回忆,昨晚所有人都在睡梦中被传送至永夜之岭,血衍风囚禁了全体镇民,并试图逼迫他们饮用不明蓝色液体。”
“果然没按什么好心!”段君峥拍案而起。
冰子翼:“液体成分是?”
“不清楚,万幸没有人喝。”同去的安泽枫一脸凝重,“居民说,好像是因为中午探子来报,低声跟血衍风讲了几句。血衍风突然停止了疯狂行径,临时决定将镇民们送返格西镇。”
“估计,那位探子就是泄密者了。”离陌了然。
“不明蓝色液体……难道说,血衍堂捣鼓了什么新药剂,想找人做危险实验?”仙月雨瞳心惊肉跳。
血衍风选择放人,恐怕是担心事情败露后,违背人道主义的行为会受到十大家族的讨伐。与其让自己陷入被动,不如将计就计,写封冠冕堂皇的信假意示弱,并故意暴露密探的存在,给各族制造一点危机感。
放弃一个格西镇,主动暴露视野,反而保全了他的秘密实验——任何人,都暂时无法探究蓝色药剂的成分,也无法在明面上审判他。抓不到把柄,实验就能在见不得光的角落,继续进行下去。
遭殃的即便不是格西镇的镇民,也会是其他人。
“简直……反人性。那些居民没有反抗能力,一旦出事也难以对外发声啊……血衍风就是算准了这点!”鸢时攥紧拳头。
“传令下去,为格西镇提供保护,设立禁制,确保传送阵无法启用。我立即起草文件,谴责血衍堂的所作所为,烦请诸位联合签字。”冰族族长蘸了墨,开始书写,“可惜……只能做到谴责这一步。小镇居民不曾受到实质性伤害,我们缺乏公开审判的证据。”
“族长,您和家父的约定依旧作数,仅是缺乏合适时机。”离陌对冰子翼说,“离族、冰族联手剿灭血衍堂这件事,我牢记于心,下回,必将争取一击制胜。”
“自然。”两人握手。
出了内鬼,会议被迫提早结束,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难题。格西镇的镇民虽安然回归,事情却变得愈发复杂……
仙月雨瞳推开大堂的门。
临别之际,她又看见他了。一袭干净的白衣,在人群中很明显。
会议后半场,两人都没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本就惜字如金,倘若不是决定性因素,就不会多说一句;而她,则因怪诞的默契感到恼火。
她知道,他也看见了她。
再见。
我们终会再次重逢。
这边,一位沉稳的父亲,和一位冷静的女儿。
离开冰族时,琉樱玹重重叹了口气,对女儿说:“希望六月末幻棂秘境的举行,别因此受到影响。”
“爹,我会留心。”羽諾道。
另一边,也是一对父女。
“你知道,你的姓代表什么吗?”父亲对女儿说。
“代表我是云家人。所以呢?”
“同辈人中,我从没要求你要像冰族少族长、或赏金王杀手那样,关键时刻可以控场、小小年纪挑一身担子。但作为我女儿,你是不是该在这种场合,适当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我没有什么观点。”
“那就是没有主见。”
“您倒来告诉我什么叫主见。”
……一位严厉的父亲,和一位叛逆的女儿。
“至少,应该同凌幼囚西那样,外向、落落大方。”云仲年语气严肃,“稍微说几句也是好的,可你没有。你整场会议中一言不发。你露怯了。”
又是她?又是囚西?
“会议中,您是说了几句,可都没说到关键点上。那不如不说。”云梦雪冷嘲。
云仲年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是我的骄傲。”
女儿未曾回答父亲,径自往前走去。唯有紧攥成拳的双手,暴露了内心的思绪:
我会的。爹,我会成为你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