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钝痛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锤,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肿胀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肩胛骨上被陶片划破的伤口,在家庭医生专业而冷漠的处理下,被仔细清洗、消毒、敷上药膏,再用纱布妥帖地包扎好。冰凉的药膏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灼痛,却压不下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混乱与冰冷刺骨的疑惧。
顾薇薇靠在主卧宽大柔软的床头,脸色比身下的真丝床单还要苍白。家庭医生离开时恭敬的叮嘱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眩晕感,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着花园里那惊魂一瞬沉重的陶罐擦身而过的死亡呼啸、迸溅的泥土碎片、后脑勺那记闷棍般的重击以及紧随其后,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涌入的恐怖记忆碎片!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冰冷咸腥的海水灌入肺腑的窒息剧痛、身体被无形巨力抛掷翻滚的失重感还有那片混乱绝望的深蓝之中,那个不顾一切向她伸出手的、模糊却带着致命温暖的少年背影!
他是谁?!那场可怕的事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如同烙印般深刻的恐惧片段,却被尘封在记忆最深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而花园里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意外”,陶罐底部那处新鲜的刮痕,张伯那近乎慌乱的清理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危机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而在这个冰冷、处处透着诡异的牢笼里,她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只有夏然她唯一还保持着些许联系的、大学时代的闺蜜。夏然性子泼辣,消息灵通,或许能帮她找到一点关于过去、关于那场被遗忘事故的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眩晕。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急切地扫向床头柜。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
顾薇薇伸出手,指尖因为急切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抓起了那部冰冷的金属外壳手机。屏幕亮起,解锁。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呼吸,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准确地找到了那个标注着“然哥”的名字那是夏然大学时自封的外号。
点击。拨号。
听筒被贴到耳边,里面传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嘟”
“嘟”
“嘟”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顾薇薇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声单调的忙音,一点点沉下去。夏然的电话很少关机,更很少不接她电话。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挂断重拨的瞬间
“嘟”声戛然而止!
通了?!
顾薇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正要开口呼唤好友的名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女声电子音,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顾薇薇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无法接通?怎么会无法接通?明明刚才还在等待音!
她不死心,立刻挂断,再次重拨!
这一次,连那漫长的等待音都没有了!
“嘟”
“嘟”
只响了两声,便再次被那冰冷刻板的电子女音无情切断:“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顾薇薇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打滑。这不是信号问题!绝对不是!夏然的电话被屏蔽了?!是谁?!张伯?还是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后脑的疼痛。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切换界面,点开了手机自带的网页浏览器。她要查!查“海城”(记忆中那片冰冷海水带来的地名感?)过去几年的重大交通事故新闻!查有没有关于落水、关于少年救人的报道!
指尖在搜索框急促地输入“海城、海边、车祸、落水”几个关键词。
点击“搜索”。
屏幕中央,那个小小的、象征着数据加载的彩色圆圈,开始缓缓转动
一圈
两圈
三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顾薇薇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耳膜。快!快加载出来!
然而,那个彩色的圆圈,在徒劳地转了几十圈之后,最终,彻底停滞了。屏幕跳转,一片空白。最上方,赫然显示着一行刺眼的小字:
“无法连接网络。请检查您的网络设置或稍后再试。”
嗡
顾薇薇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无法连接网络?!她的手机明明显示着满格的Wi-Fi信号!
她不信邪!立刻退出浏览器,尝试点开任何一个需要联网的APP社交软件、新闻客户端、甚至是天气预报无一例外!全部显示“网络连接失败”!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一种被彻底囚禁、被无形牢笼死死锁住的巨大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手机,这个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窗口,被无声无息地焊死了!
就在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无网络连接”,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之际
“笃笃笃。”
主卧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刻板而规律。
顾薇薇猛地抬头,像一只受惊的鹿,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按灭,藏进被子里。她迅速调整呼吸,试图在脸上恢复那惯常的温顺平静,但眼底残留的惊惶和冰冷却难以完全掩饰。
“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被推开。张伯垂着眼皮,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温水,几粒医生开的消炎止痛药,还有一部崭新的、看起来功能极其基础、外壳是粉红色的平板电脑?
“夫人,”张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先生吩咐,您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手机有辐射,对您恢复不利,暂时由我保管。”他说着,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顾薇薇藏在被子里的手上。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顾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张伯那张刻板的脸,没有争辩,也没有试图掩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且可笑的。她慢慢地将那只被焊死了所有功能的手机从被子里拿出来,递了过去。指尖冰凉。
张伯接过手机,动作流畅地放进了自己熨帖的西装内袋里,仿佛只是收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他将那个粉红色的平板电脑放在了顾薇薇面前的床头柜上。
“这是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张伯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里面预装了一些舒缓的音乐、经典的老电影,还有一些养身食谱和园艺教程。先生希望您能安心休养,不要为外界的琐事烦扰。”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抬起来,极其短暂地、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顾薇薇一眼,又迅速垂下,“先生还说花园的事情,是个意外,让您受惊了。他吩咐我,务必[看好夫人],别再出任何岔子。”
“看好夫人”。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铁钉,狠狠钉进了顾薇薇的耳膜!带着**裸的警告和囚禁的意味!
顾薇薇的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剧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醒。她强忍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质问和战栗,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知道了。”
张伯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微微颔首:“药和水给您放这儿了,夫人记得按时服用。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他端着空托盘,迈着无声而刻板的步子,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落下的“咔哒”轻响,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个人。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她靠在床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床头柜上那部崭新的粉色平板。它像一个包装精美的囚笼,一个粉饰着“关心”的监视器。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冷静,划开了屏幕。
屏幕亮起。界面极其简洁,果然只有寥寥几个图标:一个本地音乐播放器(里面只有几首舒缓的钢琴曲),一个本地视频播放器(几部黑白老电影),一个电子书阅读器(几本养生食谱和园艺书),还有一个浏览器?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点开那个浏览器图标。
界面加载出来。然而,搜索框下方,没有任何热榜,没有任何新闻推送。她尝试输入刚才在手机上想查的“海城、海边、车祸”点击搜索。
屏幕中央,那个彩色的加载圆圈再次出现,徒劳地转动了几圈后,跳转到一个空白的页面,最上方一行小字: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她又尝试输入其他任何可能触及外界的词语“新闻”、“社交”、“论坛”、“夏然”甚至只是“天气”!
无一例外!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冰冷的提示如同复读机,一遍遍嘲笑着她的天真和试图挣扎的可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浏览器!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只允许她看到“养身食谱”和“园艺教程”的信息牢笼!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嘲讽和冰冷的嗤笑,从顾薇薇苍白的唇间逸出。她将平板随手扔在一边,屏幕朝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陈宇。好手段。
冻结她的经济命脉(她几乎可以预见,当她需要购买任何超出日常必需品的东西时,会遭遇怎样的“提醒”)。
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手机收缴,断网络)。
现在,连她的人身自由,也要被彻底锁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坟墓里了!“看好夫人”门外那些无声增加的“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方位的镇压。冷酷,高效,不容置疑。只因为她经历了一场“意外”?只因为她试图拨打了一个电话?还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了她记忆碎片复苏的苗头?察觉到了她试图探寻过去的意图?
巨大的孤立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肩胛骨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后脑勺的闷痛也持续不断。然而,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此刻精神被囚禁、被扼杀的万分之一!
她掀开被子,忍着眩晕和疼痛,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地走向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
镜子里,不止有她。
在衣帽间门口那华丽帷幔的阴影里,一个高大、沉默、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他的存在感极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当顾薇薇的目光透过镜子与他对上时,他没有任何闪避,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监视。
新的“保镖”。或者说,新的狱卒。
顾薇薇猛地转回头,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影子。她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有些粗鲁。里面是她的一些私人小物件。她的手指在一堆杂物里急切地翻找着,指甲划过冰冷的金属和塑料。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塑料片一张早已被淘汰的、预付费的SIM电话卡。那是很久以前,夏然硬塞给她的备用卡,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她随手丢进了抽屉深处,几乎遗忘。
此刻,这张小小的卡片,却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火星!
顾薇薇迅速将卡片攥紧在手心,冰凉的塑料边缘硌着皮肤。她不动声色地关上抽屉,动作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需要工具!一个能读取这张卡的、避开陈宇监控的旧手机!这很难,几乎不可能,但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掌心紧握着那枚小小的卡片,如同握着一枚滚烫的、可能引爆一切的炸弹。肩胛骨被陶片划破的伤口,在纱布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而更深的、来自脑海深处的剧痛,再次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冰冷咸腥的海水味仿佛再次充斥鼻腔,那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绝望感如影随形,伴随着那个在混乱深蓝中,不顾一切伸出手的、模糊却带着致命温暖的少年背影
“别睡!”
一个模糊的、被水波扭曲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又充满焦急的嗓音碎片,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再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顾薇薇的身体猛地一颤,扶住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那个少年到底是谁?!他和她被遗忘的过去,和眼前这座冰冷的牢笼,和那个叫苏小糖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