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中歌 第2章 鹿台

楚王与王后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

楚王苏祁玉郎独绝，自矜至极，而王后徐纬不过是楚国乡间的村女。

十五年前的云泽大涝，将徐纬的父母夺去，她在冰冷刺骨的洪水中辗转挣扎了三天三夜终究是昏了过去。醒来后，却发生自己置身于一座司命庙中。大女祭算来凤星中落在滩涂上，便带人搜寻了许久，这才发现了她。

凤星，一个苏祁嗤之以鼻的东西。

救徐纬的大女祭也是命定凤星，更是先王深爱的女人。

待到苏祁的母后过世后，先王便迎娶了大女祭为继后，她作为小凤星则也随之入宫，与苏祁青梅处之。

可苏祁爱极了他的母亲，然而先王的一生只痴恋继后，苏祁总觉得是继后夺走了他的父王，抢走了他母后的位置。

什么凤星，什么天注定，不过是先王为了立继后的一个借口，至徐纬这个妻子，不过是继后害怕他娶了别国公主或是周室的帝姬，才硬塞给他的。

若非先王在遗诏里指名要身为太子妃的她必须成为苏祁的王后，恐怕她早已被废弃。

只是这一次，王后却为楚王挡住了刺客的一刀。

鹿台始建于平王三年，于今已历百载。

楚国逐鹿之心，早窥端倪。鹿台高数十丈，有开阔之景，登台而远眺，八百年郢都风貌尽纳眼底。

是时清辉在天，星斗璀璨，满宫的喧阗欢闹到了此处，都被长风吹尽，笙歌俱歇。

徐纬向来觉得只有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只有在天地之间才自由自在，这里清风明月星辰不会阴阳怪气地挤兑她，她也不用解释什么。

登临有快哉之风，登临有畅然之意。

苏祁踏上鹿台时，便见到徐纬一人。泠泠婵光洒在她身上，静谧如画。

“你身子还没有好，这里风大”，苏祁对着徐纬难得有过这样的软话。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我。”

徐纬和苏祁同时开口，问出了一个殊途同归的问题。

“大王不应该盼着我死吗？”

“你救孤一命，孤只废你，不杀你便是。”苏祁沉默后开口。

“那大王会放了我吗？”

徐纬虽然明白这不太现实，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期待，可是苏祁却没有回答。

“但是我将被永生囿于别苑之间，是吗？就因为我是凤星吗？就因为你怕别人相信这个传说，放我走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利是吧？”

徐纬低下脑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就当苏祁以为她要失声恸哭的时候，徐纬却抬起头，依旧是先前混不吝的神色，仿佛刚才那般的片刻失态是从未有过的样子。

苏祁别开脸，硬下心肠，可口气还是软了三分道：“你要恨就恨那个妖女吧。”

“大王伐蜀，下了征兵令，不禁身份皆可从军，那么便祝大王得偿双愿”

徐纬微微一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这鹿台，于她而言，恐怕再也不能登临有快哉之风，登临有畅然之意了。

得尝双愿，一者为伐蜀得胜，而另一愿却藏得极深。不禁身份，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从军。

楚国各地豪强庄园上如今有着大把务农的佃奴。他们终身属于各地豪强，如此世世代代，豪强的势力则越大。楚国逐鹿多年，原先国中从军者多为自由之人，如今急需扩充病源。

苏祁便打上那群佃奴的主意，将他们收纳入国家军队之中，一来可以削弱国中豪强的势力，二来补充兵源提升战力。

但为了不使得豪强联合反对，苏祁只是下令不禁身份，而并没有指明要求豪强贡献佃奴。徐纬能体会这道征兵令里隐藏的深意，叫苏祁十分惊讶。

苏祁眯了眼睛，他怔忡地看着徐纬留下的杯酒，鬼使神差地把过夔纹盏，轻抿一口，仿佛是将天上那轮寒月吞在腹中，冷洌而冰凉。

心底不知有什么微微一松，她既能舍身挡刀，或许她对自己也有情谊。

那么，也许他可以对她再仁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