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下,直接给陈酉乐从睡袋里赶了出来。
她脑子里一下想起屋子还没有围墙,一下又想起以前听过的深山野林那些妖精野怪的传说。
这些直接一下给她整麻了。
陈酉乐顶着快炸起来的头发,小声骂着脏话,慢慢靠近屋里唯一一扇窗户。
窗户是很古朴的木格窗,上面层叠糊着黄白的窗户纸,纸上只有大盛的银白月光。抱着咬牙冒死也不愿意错过目睹山林精怪机会的想法,陈酉乐眯着眼睛,一下推开了窗。
果然,猛力向上开合的窗户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下把那东西撞开了去。
“呜呜。”
东西被撞开的同时,细小的呜呜声从窗外传来。陈酉乐这下是真害怕了,连忙抓紧窗框,想要关死窗户。谁知,下一秒窗框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合不了半份。
跟着钻进了蓬头垢面的黑乎乎身影让陈酉乐快速蹦开,但有些熟悉的‘啊啊’声让她又小心靠近。
打开手机的闪光灯,陈酉乐认出了来的人是让她最近很忧愁的女人,带着伤痕的女人。这个女人有一双很漂亮的花绿色眼瞳。
“你怎么没有去一起吃饭唱歌?你先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陈酉乐从包里翻出带过来的卫生巾,给自己留了几片,剩下的日用、夜用和小裤裤都隔着窗塞到了女人手里,女人看着怀里的东西,愣了一会儿。
看女人没有反应,陈酉乐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女人摇摇头,目光清明,丝毫没有陈酉乐之前看到的狼狈样子。陈酉乐咬咬牙,跳过表面的猜测,问出了她心里最黑暗的猜想。
“你是不是被拐卖来的。”
女人眼睛睁大,眼底已经有了泪意,她慢慢张开干裂结着血痂的嘴。陈酉乐看着手机灯光下被照亮的口腔,突然捂着嘴哽咽了起来。
惨白的灯光之下,女人左眼乌紫,脸颊红肿,所剩无几的牙齿周围长着一层厚厚的黄黑色牙结石,原本应该有一条粉色可爱舌头的地方,只有短短的一截舌根,更令人恐惧的是,舌根的愈合面不是平整的切口,而是有切割过多次后愈合的痕迹。
“是那个男人做的吗?”陈酉乐哽咽着说。
女人点点头,从破烂衣服里面掏出来一张纸条,一边指着纸条,一边想说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发出‘啊啊’声。
陈酉乐慌忙打开叠得整齐的白净纸条,一边有毛边一边干净平整,显然是从某个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上是很久不写字的人用工整却不熟练的笔迹写着两个名字和一条地址。
陈酉乐和女人再三确认了这两个名字是女人和她父亲的名字还有家庭地址,本来她再想和女人确认一些细节,可是林子里传来的一声响动,让女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黑暗的树林中。
似乎从未钻出过人的树林幽暗宁静,陈酉乐望了良久,最后被寒风吹得全身冰凉。她重新躺下,满心惶恐入睡,朦胧中听见同屋的女孩子笑闹着结伴归来,直到天亮醒来,她手里还是紧紧攥着昨夜收到的纸条。
陈酉乐也思考过带着女人一起跑,可是她难以判断村子里有多少人会帮着那家人盯着女人,如果没有人帮忙看着,儿子都快十岁的女人怎么还没能离开这里,估计外面加油站附近都有。
她安静收拾好行李,在心里打算好了一切,背着背包迎着晨光走出了院子。
天空阴阴沉沉,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任何乘风掠过天空的身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就像黎明之前的沉静黑暗一般。
村子中央的那块空地中,徒步队正在集结,陈酉乐背着包迎上前,在人群中央扒拉出了要找的人。被神秘拉到一边的阮崇阿不解地问她,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才凑到他耳边,把她发现和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路过的人看见阮崇阿和陈酉乐亲热的动作,都会暧昧一笑远离。谁都没能料想到他们讨论的话题如此沉重。
在知道陈酉乐要出山去报警,阮崇阿想都没想就要跟她一起走,却被拒绝了。
“你不能走,昨天晚上我碰见那个女人了,她估计是那天牛奶的事情,又被打了。我怕她会被打死,你要是实在不想进山了,就留在村子里,帮我盯着他们,坚持到我带警察回来。”
阮崇阿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他答应之前,先是快速思考了一下,她出山报警而他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方式。
“还有。”
阮崇阿还没直起身,就又被陈酉乐圈住脖子拉了下去,然后被结结实实抱住了,还赢得了小陈同志的一个主动的腮边吻。
“你要注意安全,万事先保全自己。”
陈酉乐脸有些红,之前两人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她都没有现在这么害羞。
阮崇阿一丝逃跑的机会也没有留给陈酉乐,将她揽在怀里,压住后脑,亲了个遍。
“你……给我放开,”陈酉乐挣扎着从后面锤了‘沉迷女色’的人两下,“那边在套驴车,我得去问问是不是要出山,别耽误我的正事。”
“嗯。好。”
阮崇阿答应着,最后还在她的嘴唇上舔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放开陈酉乐。
陈酉乐退后两步,又羞又气,抬手又打了他几下,看他做作地痛呼才转头跑开。看着跑到套驴车的人边说话的陈酉乐一会儿,阮崇阿也返回了徒步队里,拍了拍正在布置任务和安排队形的领队身边。
“吴哥,我不进山了。”
而陈酉乐那边,已经和套驴车的大哥讨论好了。他是要带几个孩子出山参加一个镇里的选拔考试,陈酉乐可以跟着驴车一起走着出去,包放在驴车上减轻负担。
正说着,驴车大哥抬头看了看天,表情有些忧愁,转过头催促着蹲在旁边玩石头的几个孩子,将她们抱上车坐稳,放好陈酉乐的登山包,就离开了村子。
山路崎岖,有的时候一边临山一边就是山崖。为了让旅途不会那么无聊,陈酉乐试图和驴车大哥讲话。
“大哥,你们出山是要参加什么考试呀?”
大哥又抬头看了眼天空,心不在焉地回答说自己不太懂,他只是负责将孩子送出山,到时候会有老师接他们去县城。驴车大哥不想说,可是挡不住吃了陈酉乐几块巧克力的孩子们热情。
“姐姐,我们去参加县城里的录取考试,要是合格了就可以去县城里面上中学。”一个梳着麻花辫,脸颊有些红的小女孩扬着快乐的笑容回答陈酉乐。
“不止可以去县城上学,听我娘说还会有钱领。”另外一个长相憨厚,黑皮肤的小男孩补充。
后面扎着两个红色蝴蝶结的小姑娘挤开了小男孩,脸上有一丝嫌弃,“男娃子不懂不要乱说,不是领钱,那叫做补助和奖学金。听我在省城上大学的表姐说,只有成绩顶顶好的人才能领到补贴和奖学金。”
被cue到的男孩子,小脸一黑,有些不好意思。
“那之前在你们学校的那个女人,你们认识吗?”陈酉乐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们。
“女人?你说的是徐山山的娘吗?”扎着红蝴蝶结的女孩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方开始讲她对女人的了解。
孩子们了解的东西基本都是从大人们的聊天中得来的,她们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就只有脾气很差、身上很臭的怪阿姨。
但是陈酉乐在孩子们一言一语地讲述中拼凑出更多详细的信息,最后还是驴车大哥将信息串了起来。
哑巴女人是在十多年前被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用铁链牵着来到了白村,那个时候徐山山还没有出生,那个时候女人要比现在还要疯,男人走到哪里都会把她拴在树上或者石头上,村里人问男人,得到的回答是女人出车祸精神不正常,喜欢到处跑。男人在山外打工没有办法照顾她,就到山里来种地了。他们家的木房子还是当时村里人看他们可怜帮忙盖起来的。
没几年,女人生下徐山山之后,就没有那么疯了,成天抱着孩子,脚上拴着铁链在屋子外面晒太阳。后来,男人的亲戚带着儿子来徐山山家探亲,那是个歪斜着嘴脸的傻子,他们在白村住了两年,这两年女人基本没有出现过,亲戚走的时候抱走了女人新生的孩子,听说是个男孩。
然后女人又疯了,再一次怀孕之后,男人开始不拴着她,于是她挺着肚子满山跑。大家觉得他们家苦,有的时候就帮男人看着她。本来以为她就只是在附近跑一跑,谁知道她竟然跑到了山外的加油站还想偷东西,听加油站的人说,女人不止一次跑到加油站偷东西,这一次的东西贵得很,男人不想赔钱,就当这被偷东西的人,把女人的腿打断了,那个孩子当场就掉了。
村里人看男人用驴车拖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人回来,都以为她活不了。可是两个月之后,女人瘸着腿,又出现在村里,可能那次被打狠了,再没听说过她偷东西。
陈酉乐低着头,耐着恶心听完了驴车大哥的话,情绪像是走火入魔的真气浑身乱冲,她现在只想大喊大叫,将痛苦发泄出来。可是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痛苦,不及女人这十余年遭受的苦难百分之一,所以她要坚持住,竭力去拯救女人。
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陈酉乐突然踉跄了一下,她抬头顿感脸上冰凉,成千上万的雪花一下盖住了她的面孔,下一秒又被突起的大风吹回天空。
陈酉乐转头去看驴车,驴车大哥拉住驴子,顶着风雪努力往前走,孩子们趴伏在木板车上,已经被雪盖上了薄薄一层。
她将登山包从车上取下,一来是为驴减轻一些负担,二来是为自己增加一些重量,不至于在风雪中站立不稳。
她赶上驴车大哥,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暴风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