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阻隔在门外,脚步声和谈话声远去之后,张心兰从袖口里掏出妥帖折好的纸条。
她双手颤抖着将它展开,密密麻麻的歪扭小字上,三个大字横在最右侧——“认罪状”。
张心兰顺着那字迹的方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看,头一下一下点着,看起来阅读得认真,实际她认得的字不超过十个,目光虔诚地将所有字描过一遍,她捧着纸条压在心口,像是想要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回头盯着门的方向,
“等等……再等等,明天午后,等到明天午后就好了。”
……
金芊芊跟着江抚明转身走了没几步,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同心结,摸了两下,她瞪大眼睛,慌忙抓起同心结看。
之前系上的头发果然从绳结中间滑出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金芊芊懊恼不已。
早知道听江抚明说完容易掉以后,她就好生收起来了。
低头在脚边找了找,发现没有,金芊芊两步上前拽住江抚明的胳膊,“我的头发不见了。”
“什么头发?”
“我与南宫复崖的头发。”
金芊芊刚说完,两人拐了个弯,正好看到一个人拎着只被割喉了的鸡往枯井那边去,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见此场景,金芊芊纵然再着急找头发,也不得不停下来看两眼,看明白了再继续找。江抚明对此情景亦是好奇,两人并排站着旁观。
那拎着死鸡的居民在枯井前头一块空地上绕了三圈,鸡喉咙叮啷流下来的血也淋了三圈,绕完以后,旁边的居民问他,
“这就算是除完煞了?”
“应该吧,我只听人说过鸡血除煞,具体怎么除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淋上了就差不多吧。正好那谁……孟休家的邻居,那个姓赵的……今早杀了只鸡,也在隔壁除煞来着呢,但孟休那小身板,也用不了那么多血,我就去问人将鸡借过来,用用它没流完的血。”
“孟休的邻居?嗷,你说老赵啊……啊,他人是好的,出去做工遇到的主子也好,对他不错,整个建安巷就他们家养的起那么多鸡,还能每日分一个鸡蛋给孟休吃,整的我都想做他邻居了。前些日子我听着他说想让孩子上书塾呢,大概不久之后就要搬出去了……”
虽然对他们口中的除煞有些好奇,但前面没再发出什么大动静了,金芊芊也不打算研究下去,毕竟找头发才是她眼下一等一的大事。
她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四处望,捕捉到什么,金芊芊松开江抚明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下。
江抚明还在看着那几个人,手肘突然一空,拢回思绪,也往前走了几步,在金芊芊身后弯下腰,问,“怎么了?”
然后她就看到金芊芊身前,一小块鸡血滴落在一束头发上,那头发已经散了,多亏了鸡血将它们黏糊糊的粘在地上,才不至于东一根西一根的。
金芊芊不说话。
江抚明心里明了大概,
“你确定这是你跟南宫复崖的头发?”
金芊芊沉默了好一会才答:
“我确认,我的头发黑,他的头发偏黄,我昨晚在灯烛下看了好久的,这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怎么掉了呢?唉,早知道听你的了。”
金芊芊眼眶湿润,抬起头拽着江抚明的衣袖,
“现下怎么办嘛。”
_
最后期限在即,江抚明彻夜未眠,端着线索来回看个不停。
这两天段休瑾都有来找江抚明,跟她一起看线索,顺便牵牵小手,解除系统的相应惩罚措施。
昨天江抚明特别将她和金芊芊出门查案时所见告诉了段休瑾。
但是是部分截取,江抚明没有将关于张心兰的事全部倒出来,主要说了说金芊芊与她在路上意外的发现。
从张心兰家出来后,两人一路乱晃,江抚明彼时脑子很乱,想安静地思考一会。
金芊芊就在旁边一直咋咋呼呼的,仿佛天都要塌了。
但关于她与南宫复崖的定情信物丢失不见这件事,江抚明已经将她哄好了,跟金芊芊说这几根头发丢了就丢了呗,又不是人不在了,你大不了找南宫复崖再定情一次,再剪一次头发,再绑起来一次,这事不就解决了吗,说不定反复定情还能起到加深印象加深感情的作用,这哪是什么坏事?这其实是好事一桩!
金芊芊听完有理,就不再为定情信物的丢失哀悼了,于是咋咋呼呼地为江抚明着急起来,好像明天查不出案要被关入刑室的是她,拽着江抚明的胳膊不停问她怎么办,什么人都找不到,什么都问不出来,江抚明你不会死定了吧,那我真的会哭到不省人事的。
金芊芊这人吧,好玩起来是真好玩,烦人的时候也是真烦。
这么一通牢骚闹得江抚明脑子嗡嗡响,先前压下思绪哄她别为丢失的头发感到难过就已经废了番功夫了,江抚明如今可不纵着她,把金芊芊的手从身上拿开,叫她自己上一边玩去。
于是金芊芊听话且蔫吧地离江抚明远了些。
终于安静下来。
江抚明兀自往前走,思绪飞速转动,她想张心兰,又想刻刀杀人案,想把两件事妥帖地处理好,再想姜国律法碰上这种事能是个什么解法,解不出怎么办,她帮她糊弄隐瞒视而不见还是丢出去让人审判,赌一把楚仁殊会重视,以此来作先例作特例……
她同时也在为自己想退路,想明天万一找不到真凶,那能不能找个替罪羊出来,哪怕最后这替罪的身份被拆穿,能够替她挡一时也好,江抚明是进过匡正司地牢的,晓得里头是个什么环境,虽然刑室是另一方空间,但同一时空产物下的刑狱之物应该大差不差,她可不想再进去受罪。
而那替罪羊该是谁?
脑中浮起脸上像调色盘的张心兰,
浮起她那瑟瑟缩缩的模样,
浮起一提起她丈夫便恨不得立马举手投降下跪认错的模样,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打住!
江抚明叹了口气,将自己游离得太远的思维拉回来,拉到安全区域。
这个时候,江抚明才有功夫注意周围的动静。
突然发觉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她骤然回头。
金芊芊没了影。
江抚明身形一僵,唤了声她的名字,
“金芊芊……”
四下无人,江抚明的声音像是投入了无底的深井,连半个响都传不回来,直接被吞去。
江抚明又大声叫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面前一条路平直铺开,路上没有一片人影。
突然想到建安巷前不久才死去的两个人。
血液凝固。
她该想到的,
凶手才作案不久,
或许根本没有离开。
江抚明脚定在地上,良久,才往前迈步,她继续出声试图唤金芊芊的名字,但是声音打起了抖。
许是心理作用,江抚明觉得一旁的矮墙动了起来,在逐渐向中间聚拢,压缩着她能够行走的空间。
突然——金芊芊的脑袋毛茸茸地从墙缝里钻出来,打破了这无形的逼仄。
江抚明又在原地定住,直到看到金芊芊安好地跳到地上站稳,扭头朝前看,两人对视上,江抚明才松了口气。
而金芊芊完全不知道江抚明方才的担忧,手里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枝,朝她挥手,
“这!江抚明,你快来看!这里!这里有东西!”
江抚明拧了拧眉,将自己方才一通担心压下,走上前,“什么啊?”
“我想我好像发现你说的凶手作案的那种刻刀了。”
江抚明往那边走的时候,金芊芊介绍道,
“刚刚你叫我别理你,我就自己玩来着,捡了根木枝往墙上甩,走着走着发现一条窄巷,侧身看过去,发现里面有个小房间,我就钻了进去,本只是想在门口看看就走,发现那门上的锁松垮挂在那,我也就是好奇,伸手推了推,一推开,我就进去了……然后就发现了……”
“你还进去了?里面没人?”江抚明问。
“没人。”
说话的功夫,江抚明走到金芊芊说的窄巷巷口,这窄巷窄的有些过分了,江抚明这样的身板挤进去,正好勉勉强强过,她照金芊芊方才说的,钻进去看了眼,踩着门外狭窄的石板踏进去。
屋内挂着半面墙的刻刀,刻刀反射的微弱的银光,在阴暗的屋中是难得的光亮。
正对着门口的地方,一只等人高的猫木雕立在那,而屋内其他地方,到处散落小型猫塑木雕,有的雕出了耳朵眼睛尾巴,有的只是囫囵一个轮廓。
江抚明随便拿起一把刻刀看了眼,确如金芊芊所说,尾部斜嵌了一小点尾钩,跟江抚明昨日去婵娥属见到的一模一样。
终于找到突破口!
拿了证物,江抚明不敢多待,立马拉着金芊芊离开。
说来倒是巧,江抚明刚回去没多久,正要去找段休瑾,段休瑾就上门了,她将刻刀给段休瑾看过,段休瑾立马派人去蹲点,还叫来婵娥属的一并去盯着全程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抓到了人,楚仁殊强词夺理倒打一耙,说是他们乱来。
本以为很快就能抓捕到真凶,或是与此案相关的嫌疑人,谁知一帮人在那附近埋伏了一夜,却再没见有人往那去的。
江抚明也等消息等了一夜,中间段休瑾有来跟她说过查案的进度,但江抚明还是没将张心兰的事情跟他说半个字,甚至刻意将孙屠夫的线索收了起来,不让他看到。
至于为什么……
江抚明将头搭在桌上,侧头看向窗外,有些怅然,话说就算是在现代,她也从没有熬过一个完整的夜。
天已经亮了,黯淡而苍白的天光铺开蔓延,被窗棱格子分割着,像一块块银色的砝码,将江抚明心中那杆一直摇晃不休的秤压得不自觉稍偏斜了一点,偏向了自己一点。
……
匡正司和婵娥属的人轮岗又守了半天,直到正午,隐蔽的雕刻铺仍旧没有人光临,倒是有寥寥几个路人经过,但都没有逗留。
现在基本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
抓不到人,也没法推进,江抚明后头干脆也不纠结线索了,想去眯眼休息一会,但翻来覆去完全睡不着,她就直接起身去王凭那找了些书研究姜国律法了。
王凭不在家,他和王翊晨一并带着王家军去帮忙搜查了,甚至抓了几个民间探子来讨论案件,可那凶手行事缜密,每一次行凶都掐在死者固定独处的时间段,动手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目击者,再加上他用猫爪印迹掩盖足迹,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特殊的刻刀,便更是难下手了,他们除了一味地翻雕刻铺,就只能去铁匠铺那看看,可是将人家折腾得都快做不成生意了,还是没找到能用的线索。
长孙苍凝虽然留在家里,可她什么都帮不上,更是着急,但她晓得查案这事不容易,她不能将自己的紧张担心舞到江抚明跟前去,影响她的心态。所以碰上江抚明,她连一句案子的情况都没问,只是问她用饭没有。
江抚明拿了书回到鸢居斋,翻了一会她发现,姜国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保障,基本就是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情况,甭管好的坏的,没有回头路,更没有说明张心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一切事情堆在一起纷乱如麻,倒是叫江抚明加在自己这边的砝码越来越重了。
她叉着腰纠结着,在屋内转来转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过来,啪嗒啪嗒由远到近,格外急促,江抚明吓得神经绷紧,以为想什么来什么,楚仁殊这就要来抓人了。
抬头一看。
竟是云露和门子。
两人匆匆跑进屋内,等他们站稳,江抚明才问,“怎么了?”
云露撤开,让门子亲自说。
门子弯腰递过来一张纸条,说,“小姐,这是方才一个妇人叫我亲手呈交给你的。”
江抚明好奇接过,看着最前头那三个字,她迅速扫过所有内容,将纸条对折合上,抓住门子的肩膀,很是激动,刚想叫他带人出去给段休瑾传话,但突然想到什么,她拧了拧眉,突然改口问,
“你刚刚说,将这个交给你的是一个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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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