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当铺 第67章 食·三十六

我陪着顾暮回到后院的时候，胥安还站在那个位置上，仿佛根本就没挪动过，哪怕半厘米。

胥安听到顾暮的脚步声，就哧哧地笑了起来，笑得一双眼眸弯成极为好看的弧度，原本带着些许煞气的面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上去，就像世间普通的青年罢了，和顾暮没什么不同。

“你做事的效率似乎越来越高了。”胥安说。

顾暮一副不想搭理胥安的样子，只是朝着胥安伸出手，把那团蓝色的鬼火送到胥安的手心里。

胥安的笑声在看到这团鬼火的时候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没人开口说一个字，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你和我的交易仅限于我把她引出来找到，至于后续你要怎么处置她的魂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已经恢复了鬼王的身份，处理一个鬼魂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顾暮话音刚落，就拉住我的手臂，一下子把我拖着往外走，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和胥安说话了。

顾暮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一般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大概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人，并且一刻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待。

可是胥安是鬼王，而且照我从胥安记忆里看到的情况，胥安应该在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因为如意的原因变成了鬼胎，之后再也没有恢复鬼王的真身才对。

但顾暮不管我怎么看，都像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应该和胥安这么熟悉啊。

“我说顾暮，你认识胥安很久了吗？可是他不是才从鬼胎恢复真身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一会儿要是惹恼了顾暮，他也来个变身，到时候变成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

不行，我可接受不了爷孙恋。

“倒也不算很久，我认识如意倒是很久了。”顾暮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路拉着我来到储物室。这里之前被顾暮设下了结界，所以也没有因为这次的动荡而出现任何问题。

那些瓶瓶罐罐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可我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害怕的心思。

这些东西，总归都是承载着过去的记忆的，而且大概都是非常不美好的记忆。

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同情更为恰当。

“如意其实在死的时候，就已经和这家当铺签订契约了。”

顾暮一边说着，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罐子的表面，一份契约书像是受到牵引似的，浮到半空中，稳稳地落到顾暮手上。

契约书上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 —— 如意。

“小女子如意，愿以自身五魄三魂为抵，换不老村所有人，不得好死，没有来世。”

“你刚刚看到的，包括之前你所遇到的，都只是她最后的两魂。魂魄如果不齐全，就无法进入轮回，也没有神志，几乎就是一具空壳在六界之中游荡。而她剩下的两魄，其中一魄为怒。”

顾暮挥了挥手，契约书就随着他的动作又落回原处。

“二为欲。”

怒，是看着爱人惨死后又被村民迫害致死；欲……

我瞥了一眼契约书旁边的小瓶子，里面装着的想来就是如意的五魄三魂了。

“欲就是她这些年来，希望重新见到徐长生的心愿。她已经失去了三魂，人失去三魂，性情就如同死尸。鬼失去三魂，就是黄泉路上没有任何自己情感的厉鬼。”顾暮说。

我还在思索顾暮话里的意思的时候，顾暮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对着我的额头弹了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眼前的景象就迅速转换起来。

我又回到了那个时代，那个村落。

如意已经被活活烧死，原本好好的一个姑娘，变成了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村民们欢呼着，激动地举着手中的餐具朝着那具尸体扑去，像饿狼扑羊一样吞噬着尸体上的鲜肉。

而那个巫女，则独自享用着最鲜嫩的胎儿肉。

地狱的小鬼捧着生死簿，没有仔细查看，随手划了一笔，徐长生转世的名字，就落到了徐称心的下面。

徐称心，就是如意还未出生的孩子。

鬼王的法力，加上如意死去时的那股怨气，硬生生地把这个孩子逼成了鬼胎。

那一天，变成鬼胎的胥安动用自己的法力摧毁了整个村落，把村民们的魂魄全部禁锢在黄泉路上，永世不得翻身。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意找到了世间的阴阳当铺，和掌柜的做了一笔交易。

其中一项，就是要让整个村子的人不得好死。

包括她如意自己，也包括他，徐长生。

作为惩罚，胥安再次被封印进只剩下两魄的如意体内，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鬼胎。

那一份欲魄，辗转了几十年，才最终找到我这具最合适的寄体，把鬼胎的种子送进了我的体内。

“可是顾暮，为什么欲魄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来生这个孩子呢？欲，你不是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新找到徐长生吗？” 我十分困惑地看着身旁的顾暮，他的目光复杂难懂，我根本看不明白。

“你猜猜看，她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到底有没有知道其实徐长生就是胥安这件事？有没有明白，其实从头到尾，她不过是胥安的一颗棋子这件事？” 顾暮的话让我一愣，那团团迷雾，一下子就清楚了。

我看着这份属于如意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她还活在那个村落里的时候，原本有一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可是在逃跑前，她看了一眼桌上徐长生为她准备的饭菜。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脚步来回踌躇，最后还是走到了饭桌前。

“谁知道呢，反正我啊，是希望她一直都不知道真相的。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猜多了费脑筋。” 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碰了碰顾暮的手肘，“我们回去吧？今晚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顾暮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露出极为孩子气的笑容，“红烧肘子。”

“好嘞！今天吃大肘子！”

我身后的画面渐渐飘散消失，如意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笑得眯起了眼睛。

“称心啊，你快快长大，最好长成你爹那样的好人，一辈子顶天立地……”

……

微风吹拂，丝丝寒意从脊骨升起，让一直在出神的胥安惊醒过来。

手中的那团鬼火不停地闪烁着，似乎想要对胥安说些什么，胥安赶忙把它举到耳边去听。

那团鬼火却随着这阵风，化作一片灰烬，突然就在原地消散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胥安怔怔地看着刚刚还在自己掌心的鬼火消失得干干净净，露出一丝苦笑，像是在低声喃喃自语。

“一辈子顶天立地，这样娘亲和爹爹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一直生活下去，长长久久，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