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泉将簌簌落灰的佛香插入两侧的香炉中,接着又另寻了三根长些的香。
她站在西王母的神像前,刚刚进来时只感觉神像破旧不堪,现在则看清了神像的全貌。
木制神像饱经风霜,表面金色的漆甚至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内部早已腐朽,似乎一碰就会粉碎。
事实上,神像周围已经掉落了许多木屑,脸部的破损程度尤为严重,像是强行把脸皮从一张完整的脸上撕扯下来一般,表面凹凸不平。
明明没有了眼睛,秋竹泉却有种被神明注视着的感觉。
简直简直越看越惊悚……秋竹泉打了个冷颤。再盯下去,下一秒神像动起来都不奇怪。
她不敢再抬头,连忙双手合十,向神像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原地跪下,朝西王母拜了三拜。
真正的信徒,拜神时一般会进行三拜九叩的礼仪。这是一种极为庄重的拜礼形式,但秋竹泉可不是西王母的信徒,她做不到以虔诚的敬意进行跪拜,贸然行动说不定还会被西王母察觉内心的动摇。
爸爸曾告诉过她——如果做不到百分百完美伪装,那么点到为止便好。秋竹泉只是想向西王母请教一个问题,也许简单的跪拜足以展示祈求者的诚意。
先前寻到的那三根香被安置在中间那个最大的香炉里,三柱香代表天、地、人三才,象征对神明的祈愿。
秋竹泉在心里默念着什么,她闭上眼睛,逐渐变得焦躁,心里话无意识从嘴里流了出来。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句话她练习了成百上千次,每来到一处神冢,她都会在神像前默念这句话。紧闭的双眼在焦急地期待着什么,秋竹泉什么都看不见,在得到西王母的回应之前,她将会一直默念这句话。
西王母,请您回应我……
秋竹泉默念的语速逐渐慢了下来,凉爽的风吹过耳畔。
风?
哪来的风?秋竹泉睁开双眼,眼前一片亮白,视线被强光占据,什么都看不见。她半眯着眼睛,逐渐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
像是特意展现给秋竹泉一般,空气中飘逸的白雾渐渐消散。待她看清周遭的一切时,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又松了口气。
脚下是她前所未见的奇花异草,鲜艳的颜色和饱满的枝叶,让人难以想象它们枯萎的一天。不仅色彩斑斓,仔细一看,花草树木都隐隐发出柔和的光晕。
没等秋竹泉兴致勃勃地蹲下来观察这些新奇玩意,更加罕见的至宝呈现在前方。乍一看只是一个普通的湖水,但只要是对灵气稍微敏感一点的觉醒者都对这湖水的价值一清二楚。
这湖水要是出现在市面上,恐怕即使是一滴,那些觉醒者也会争得头破血流吧。
湖水散发着浓郁的上等灵气,对于觉醒者的吸引力就像饥肠辘辘之人面对美味佳肴,只要稍微接触一点,个体的灵气量便会极速攀升,实力也会大幅度提升。自制力差的人或许会直接恶狼扑食。
但是秋竹泉丝毫不觉得这湖水有什么可在乎的,反而周边那些罕见的植物更能抓住秋竹泉的眼球。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天空的云彩和周围的奇花异草,秋竹泉忍不住走近看看。反射在湖面上的倒映竟一丝波纹都未出现。
明镜止水的湖面,充满灵气的湖水,价值连城的草木……这幅奇观始终在展示着一个答案。
“这里……难道是瑶池吗?”
秋竹泉以前看书的时候见过有关瑶池的描述,但却难以相信自己正身处那样的仙境。
至少以前为了进入神殿或者秘境,无不需要杀敌百千,或付出惨痛的代价。第一次这么轻松,倒有些不习惯。
“答对了,孩子。”
一道清冷温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秋竹泉水中的身影旁边冒出一个样貌美丽高雅的女人。
“呃啊——!”
见有人站在身后,秋竹泉大吃一惊,连忙转身,旁边却空无一人。她再次看向湖面,明明那位女子正扶着她的肩膀,朝她微微挥手打招呼,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秋竹泉平复心情,注视水中的人影,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您就是西王母吗?”
见对方好像被自己的出现吓得不轻,西王母满脸歉意:“真是抱歉,孩子,我没想吓你的。”
说罢,她便从水面缓缓现身。
水下没有任何实体存在,瑶池的水面好似传送门,西王母的曼妙的身姿就这样凭空出现。
“好美……”
原本打算一见到西王母便俯首拜见的秋竹泉忘了反应,一时间沉浸在那无与伦比的美貌当中。
眉眼间柔情似水,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悲悯众生的眼睛,眸光深邃如渊,既有母仪三界的慈悲,又有统御群仙的威仪。
洁白无瑕的皮肤如精雕细琢的白玉,娇嫩的嘴唇透着些粉,哪怕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人的心绪,举手投足皆为儒雅随和。华冠丽服在这张绝世容颜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视线、思想乃至精神都为此如痴如醉。
声音更是有一股蛊惑人的魔力,如听仙乐耳暂明,是山泉水一般的甘甜,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不自觉倾诉一切,把身心全权心甘情愿交由对方处置。
“呵呵,”西王母抬起手,掩面笑了起来:“谢谢。”
秋竹泉猛然回过神,彻骨的凉意爬上脊背。本来自己是不会轻易被表象所蛊惑的,但是刚刚明显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无法自拔的处境。这显然不正常。
不过以现在清醒的状态来看,她并非不能摆脱神的精神束缚,但是只要对方愿意,掌控起来不能说轻而易举,也算是易如反掌。
不过,比起处于危险的境地,把心里话不小心说出来,还被正主听个正着这件事对她来说更加严重。
……我的妈呀,真的太尴尬了,我怎么能说出来啊!!
秋竹泉内心无声狂叫,疯狂扭动,非常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非常……感谢您回应了我的祈祷。”秋竹泉脸颊依旧泛着红,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句开场白。
“谁叫你的祈祷声实在是太过强烈了,本来我是不想召唤你的。”说着,西王母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秋竹泉:“果然啊……”
“什么?”她咽了口唾沫,有些惶恐不安。
恐怕,西王母已经看穿了她现在身体状况以及紧急程度。
西王母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与同情:“你灵魂上的缺口非常大,而且正在逐渐扩散。我能从中感受到属于阎王的力量。”
秋竹泉握紧拳头,她想知道化解的方法,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你似乎一直在靠某种药物和法术维持灵魂的稳定,想必是有哪位高人在帮助你吧,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即使西王母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只要师父的存在被察觉,她便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是的!他……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以前一直是我那个人照顾我的。”
不过,一想到师父现在下落不明,秋竹泉还是忍不住沮丧。但她明白,现在燃眉之急是搞清楚一件事。
“你是不是想知道,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办法能见到阎王?”西王母开门见山地问。
“没错,我知道神仙不能过多干涉人间的事,但是哪怕只是一点点提示,请您告诉我……”
西王母故作苦恼地歪着头:“哎呀,我很困扰呢,就算是提示,我也不能坏了天界的规矩啊。”
“怎么会……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想到这次也毫无收获,秋竹泉垂下脑袋,神色暗淡。
“没猜错的话,我是第一个回应你的神吧。”
“或许,这件事对其他神来说是个困扰吧。”
西王母耐心解释:“这也难怪,毕竟是阎王那个老东西嘛,按照你们人类的思维来看,就是祂们的前辈。如果真的帮了你,会被视为忤逆的。”
西王母向前挪了一步:“不过既然回应了你,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秋竹泉暗淡的眼神重新燃气了希望。
“这个给你。”西王母如同变戏法一样唤出一个令牌,交到秋竹泉手中。
“这样不会破坏天界的规矩吗?”
“如果我想,无视也是可以的,毕竟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总归是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所以我只能给你一点微笑的提示,还有……”
西王母柔情似水的脸庞变得威严起来:“虽说十殿阎王性格各异,但不管是哪一位,都没有理由只夺走你一部分灵魂。所以我想,应该是在夺取灵魂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
她猜得没错,而且这意外正式师父造成的。
遥想当年,秋竹泉竭尽全力,用尽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丝气力,就是为了向师父吐出那句话。
那句话,救了她的性命。虽然当时她对师父一无所知,但在当时他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师父的救命之恩,秋竹泉永远都还不清。
“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已经违反了阴曹地府的生死法则,既然当年阎王没有成功夺取你的灵魂,那便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经历了一些来自阎王的追击。”
西王母转身看向四周:“阎王和我们这些待在天上的神不一样,他们很少开放神冢,毒瘤产生的死气对他们来说正好是可利用的资源,所以没必要请人类铲除。这也是为什么从常理来看,见到阎王的办法唯有生命的终结。
“唯有死亡……”秋竹泉喃喃道。
“不过既然天界和人间可以连通,那么从人间进入地府也不无可能。”
“真的吗!”
她现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再微小的可能性都值得尝试。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当中。所以,自然也是不希望你的调查有显著进展,你究竟能不能从这个令牌找出线索,就全凭你的运气了。”
“我能理解,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西王母大人,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但是我想活下去,我……想找回连同灵魂一起被夺走的记忆。”
真的已经受够了,战战兢兢的生活,随时可能崩塌的灵魂,不知所踪的师父……这些始终都在折磨她的精神,消耗她的精力。
西王母微微点头:“灵魂承载着记忆,记忆构建出人格。对觉醒者来说,残缺的灵魂是致命的弱点,为了维持灵魂的稳定,你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你体内至少还封印着一半的力量,但我能感受到,现在的你依旧不容小觑。”
猝不及防得到称赞,秋竹泉顿时手足无措,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了:“不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以为西王母应该要长得更凶残一点。”
西王母没有立即回应,她眼神空洞了那么一瞬,像是在回忆什么。
“很久以前的我确实不以人类的姿态示人,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人类,也愿意帮助他们,要是他们被我的真身吓得逃窜,那我们还怎么交流?”
见秋竹泉眼中的疑虑并未消失,西王母脸上的微笑有些落寞:“嗯,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反正这令牌你拿着也没有坏处。”
见此,秋竹泉猛地摇摇头:“我没有不相信,只是我担心……没有代价也行吗?”
“代价的话,我的后院似乎溜进来了一个小老鼠,你不介意帮我处理一下吧。至于毒瘤,你稍后可以和你的同行者一起清理。”
“好的,我知道了。”她这才放下心来,不劳而获可不是她的习惯。
“还有,不管你今后的命运如何,请坦诚地接受它。”
西王母的忠告中别有一番深意,不过等秋竹泉意识到这点,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我能给的提示,只有这些。还有,以后祈祷的时候,可不要像今天这样没完没了地默念,有些脾性不好的小神可不会像我一样这么友好。”
难道是以前自己祈求的心愿过于强烈,那些神才如此刻薄吗?
“神……也有脾气吗?”秋竹泉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祈祷声够大,神就一定会出手相助,现在看来,对神,也要讲究人情世故吗?
“我说了,小神嘛。刚成为神没多久,人类的品性还未彻底消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次显现,如若想要真正成为神,时间还需更久些。去祭拜祂们的时候,可以带些祭品。”
“我会铭记的。”秋竹泉只略微瞥了一眼,便将令牌收了起来,随后向西王母鞠躬示以感谢。
前方传来西王母的一声浅笑,秋竹泉正想抬头,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先前的寺庙。
秋竹泉无法分辨那萦绕在耳畔的轻笑究竟是不是错觉,不论事实与否,这次总归不是一无所获了。
“不过……好可惜啊,”秋竹泉面露郁闷:“那些草木就连师父的实验室里都没见过,如果能采些样品的话,下一次见到师父,还能当做见面礼呢……”
就在秋竹泉还在为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沮丧之时,她注意到放着令牌的卫衣口袋鼓鼓囊囊的,感觉多放了什么东西。空气隐隐约约飘散着药材的香气,虽并不浓郁,但确实是从秋竹泉身上散发的。
将它们拿出来之后,果然是一些草木,即使颜色有些许色差,但不难看出是同一个品种的。
秋竹泉当即明白了什么。她跑出去,看见三青鸟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便主动让它们送自己回到那些还在晕倒的队友身边。
紫狐的毒气虽然没有致命效果,但中毒过久难免会带来些副作用。她先用灵力在一个比较隐蔽的树荫底下挖了个坑,把那个狐妖的尸体埋葬于土地之下。随后她才开始着手准备给那些人喂草药。
一切准备就绪,秋竹泉回到之前的位置,躺在地上假装晕倒,实则静观其变。
“呃……”最先苏醒的是队长王胜年,醒来后似乎还有些晕头转向,过了一些才彻底清醒。
“大家快醒醒!”他看向周围惊呼道,洪亮的嗓门震撼着空气。
其他队友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秋竹泉看准时机,也睁开眼睛,坐起来。看起来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张逻扶着树干,似乎还站不太稳。
“刚刚那个女人呢!”方闻钦怒骂捶墙,他显然不服气自己拥有引以为傲的实力,却栽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身上。
“我们被耍了,不过……”王胜年发现没有伤亡,便怀疑她是盗窃犯:“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都仔细看看。”
结果一切如常,也不知道那个自称是静流公会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目的,而且还能让他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昏迷这么久。
“我嘴里,好苦啊。”小个子雀斑男生吐了吐舌头。
“嗯。”钟眠小声迎合了一句。
“有人给我们喂解药了?”
“到底这么回事啊?”
几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平日训练如常的秩序和纪律此刻荡然无存。
王胜年强忍怒气,正要爆发时,腰间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都安静一点!”
王胜年怒吼一声,随后接通了通话,他神色凝重地把通讯器贴近耳边,对面说了些什么,下一秒,他便怒目圆睁,脸色惨白,表情惊恐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