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散尽,白落烟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然重新回到了地宫里,四周满是浓烟,灼热的气浪和烧焦的味道扑面袭来。
这火显然烧了有一段时间了。
原来他们在香炉里感觉到的热浪,其实并非是香炉里灵火灼烧魂魄,而是本体在石室中被烈火炙烤的热度!
白落烟一阵后怕,他们若是再迟个一时三刻,说不定肉身都被烧成灰了。
香球就在脚边,白落烟捡起它,郑重揣进怀里,护住了那个脆弱至极的誓约。
可奇怪的是,在她身边,除了破碎的香炉,只剩下陈韫母女和欧冶如槿,另外两个人都不见了。
郁安淮和宋红娇到哪里去了?
石室本不透风,她渐渐透不过气,忙回头向陈韫母女道:“韫姐姐,快灭火吧!”
可她一回头才发现,陈韫陆蒲霜早已掐了半天的指诀,急得额头满是汗珠:“迷香还未消退,我等使不出半点灵力……”
三人对视,神情都十分绝望。
郁安淮如今指望不上,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不出现,就一定是被什么牵绊住了。
现如今唯有自救一条路。
所幸陈韫身上带了些灵丹。他们死马当活马医,合力把丹药给如槿喂进口里去。
欧冶如槿脸上渐渐浮现出几丝血色,呼吸微弱但气息尚在。看这丹药是吊住了她的命,白落烟等人终于是大松一口气。
欧冶如槿的事情暂且揭过,然而,下一个难题挡在他们面前。
她们要怎么离开这火焰呢?
几个人草草一商量,都认为罪魁祸首是宋红娇。
冒险进入香炉的偷袭者是宋家的灵术路子,那一开始的老伯灯笼迷香显然也是她的手笔。
宋红娇行事狠辣,早有布局,还有帮手,正好有办法里应外合带走郁安淮,然后给她们烧了这一把大火以求毁尸灭迹。
雪上加霜的是,香炉爆裂灵火飞溅,让火势大得可怕。
“奇了,若要灭口,怎的不从我们身边点火?”陆蒲霜纳闷,“瞧,这烈火围着我们绕了一大圈,根本没有烧过来的意思!”
白落烟怔怔的望着那火焰,她想,她或许知道为什么。
遭逢这满是灵力和气运的烈火,她的魂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召唤:
走进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这声音没有分毫的恶意,温柔却不可抗拒,像是亘古蛮荒时就存于她的神识中,被这烈火召唤而出。
最重要的是,白落烟的内心无端升起强烈的渴望,渴望着走进去,与烈火融为一处。
鬼使神差的,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朝着火焰而去。
“神剑大人!不可!!!”陆蒲霜慌忙扑过来阻拦。
白落烟挥手制止她,毫不犹豫地触碰到了那火焰。
火焰遵从着她的意志,乖顺地从她指尖流动而过,攀上她的手掌。
细微的灵气和气运缓缓涌入白落烟的身体,那失去灵气的火焰悄悄暗淡下去,化作凡火,被她捻灭在指尖,只留下一簇温暖的痕迹。
这一刹那,白落烟恍然明白,不是宋红娇没在她们身边放火,而是那些靠近的火焰都被她吸收了。
剩下的火焰遵从她的意志留在外圈,没有伤害他们几人一分一毫
白落烟生为神剑半身,她不惧烈火,入火不焚!
这发现让她心头一沉。
既然如此,初见郁安淮的时候,那业火处死了抓他冒领赏钱的人,唯独绕过了她,并非是大祭司垂怜,而是她通过了他第一个试探。
若白落烟是神剑,她定当毫发无损。
若她不是神剑,只是平民女子,那她连与郁安淮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会灰飞烟灭。
白落烟沉沉叹出一口气,每次好容易觉得郁安淮有那么一点点好,就很快能发现他更多的劣迹。
郁安淮受过苦,可那时候他是个空壳,完全没有觉知。
这不似欧冶如槿和自己,是真真正正从苦难和欺凌里爬出来的,有过蜉蝣撼树的绝望。
那郁安淮在香炉里种种奇怪举动就不难解释了。
他只知道对自己示好,对如槿等人的境况毫不在意。
郁安淮其实根本不理解白落烟和如槿遭遇的一切,不能理解凡人性命并非是草芥。
他只知道他的夫人受了委屈,要想方设法安慰她讨好她。
郁安淮不知现世疾苦,白落烟忘了神堕爱恨。
夏虫不可语冰,不知我者,又何以同心呢?
白落烟叹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她把她发现的这一切讲给陈韫母女,而后抱起如槿走入火焰之中。
她心念转过,所到之处,火焰没有灼伤她们,火焰温柔拥住了她们。
所幸距离出口并不远,她吩咐陈韫母女离她近一些,抱着欧冶如槿没多久就爬出了那地宫。
地宫里还算平静,但外面已然乱作一团。
白落烟刚要钻出洞口,陈韫却拦住她。
陈韫低声劝说,要她稍安勿躁:“不妨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若是不利于您和铸剑师大人,您恐怕找时机再出面会更好。”
白落烟凝神细听,只听外面端的是群情激奋,平民修士们怨声载道,世家修士指摘诋毁一个不少。
“那香炉吞了太多的气运,这火我们根本灭不掉!”
“若是灭不了,顺着风口过去,北面的宅子保不住了!”
“快救火,救人啊!!”
有人趁机泼她脏水:“都怪白落烟,什么神剑,真是惹祸精!”
有人应和:“是啊,白落烟只会惹事,还是宋小姐良善,帮我们控制火势。”
“白落烟都烧死了,算什么神剑啊。”
“宋小姐简直是活神仙!”
“她比白落烟更适合当大祭司夫人。”
“是这个理,宋小姐慈悲心肠,吩咐不准他们入内,但他们硬是往里闯,老头子根本拦不住啊!这不,酿成大祸了哎!”
没听见郁安淮说话,但昭离的骂声还是如期而至,“肃静!谁再敢诋毁神剑大人,别怪我割了他的舌头!”
平民修士们似乎十分畏惧昭离,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但也有人看似恭敬劝谏,实则屁股歪到了南天门:“昭离大人,白落烟已死,还请您劝大祭司节哀顺变,莫伤贵体!此地不宜久留啊。”
昭离声音淡淡的,听着有几分嘲讽:“你们这群蠢货该不会以为,凡火能伤得到神女的诛魔剑吧。”
最刺耳的还属宋红娇,她阴阳怪气谩骂道,“哟,还诛魔剑呢,我倒是看她像是是个扫把星!上尊大祭出事,高家这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有她在场就没好事!她……”
“空穴来风之事还请宋小姐慎言!”昭离厉声打断。
但宋红娇这话显然给了不明真相的平民修士无尽的想象空间,一时间民声哗然。
宋红娇显然以为她得了民心,假惺惺为万民请命道:“大祭司不妨听听万民的声音!这火势这样大,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民众,烧坏多少田宅,民心不安啊……白落烟不管是扫把星还是神剑都难辞其咎!”
白落烟听了这话,唇角一挑,无声冷笑。
扫把星?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扫把星!
先前她没有和宋家抗衡的能力,可现在她今非昔比,她要和宋红娇新仇旧恨一起算!
人群的谩骂和质疑声压在她身上。
过去十数载,她听过无数这样的指摘和谩骂。
他们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去,就骂她驽钝,骂她错,骂她鲁莽,骂她该死,骂她不合时宜。
她流过血,认过栽,吃过恶果,唯独不曾后退过半步。
他们想要借此逼迫她躲起来不见天日,甚至无声无息死在哪个角落里,再发不出声音。
她偏偏就是不让他们如愿!
这一刻,白落烟踩着这些谩骂与威胁,一步一步走到阳光下。
日光为她镀上金身,火焰是她逶迤而过的血色战袍。
白落烟浴火而出!
与此同时,火光外,郁安淮终于抬起眼帘。
白落烟提着那把生锈菜刀,不急不缓朝着宋红娇走过去。
她面无表情直视宋红娇,只一现身就把宋红娇精心引导的舆论斩得粉碎。
“你是人是鬼!”宋红娇惊慌道,她脸色大变,气焰登时没那么足了。
白落烟不语,她进一步,宋红娇就退好几步,一直踉跄退到了郁安淮身边。
人群死寂了片刻,窃窃私语如沸腾的水炸开来。
人群窸窸窣窣:“……是白落烟!她怎么还活着……”
“不仅活着……身上连点烧坏的地方都没有……”
“快看,古神殿的大人们也在!她毫发无损,还把人都救出来了!”
“神……神剑大……呜……”有人喉咙干涩,低低喊出一声,立刻被同伴捂了嘴,生怕站错队得罪贵人全家遭殃。
但更多的人开始醒悟,“凡火伤不得她……昭离大人说得对,她真是神剑啊!”
也有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磕头:“神迹啊!上尊娘娘保佑!”
“闭嘴!你们这群没见识的贱民!”宋红娇原形毕露,再撑不住伪善的皮囊。
她指着白落烟,狡辩道:“你……你是被那两个古神殿的人救出来的!你根本不是神剑,上尊大祭之时那不过是被神剑夺了神志!”
平民修士们对宋红娇嫉妒得狗急跳墙的癫狂之言置若罔闻,只一味争先恐后往前挤,连孩童都被大人们举在肩上,探头探脑想要把这神迹看清楚。
那给他们灯笼的老头见势不好,往人群后钻去,想要逃脱。但奈何人群都在往前挤,想一睹白落烟的英姿,他哪里跑得脱。
陈韫和陆蒲霜几步上前把他擒住,细细把“宋红娇行刺大祭司夫人想要取而代之”的经过讲给不明所以的平民修士们听。
昭离目睹这一切,神色颇为满意,他或许也是烦透了宋红娇的假模假式,对郁安淮躬身请命道:“属下恳请即刻收押宋红娇查问,行刺诋毁神剑大人到底是何人指使。”
郁安淮微一点头。
“表哥,你为什么不信我!”昭离油盐不进,宋红娇和他说不通,转而看向郁安淮。
“行刺大祭司的夫人,是灭族之罪。白落烟身份地位远在你之上,若你冥顽不灵,执意以下告上,按律令可上表古神殿来诉,大巫觋自有定夺。”郁安淮淡淡道。
这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围观的平民修士听。
昭离立刻接住郁安淮的话,道:“司淮大人英明。宋姑娘,请吧?那边便是古神殿的使者,她们亲历这件事,宋姑娘若是心中冤屈难平,寒狱里自可慢慢来告与她们。”
“你这卑贱的下人,别拿脏手碰我!”宋红娇甩开昭离的手,大喊道,“表哥!你被她蒙蔽了,我是为民除害!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呀表哥!”
白落烟嗤之以鼻,在幻境中【小宋红娇】逼迫【小郁安淮】喝掉碎瓷片那一幕历历在目。
爱?嫌他没用,迫他喝下碎瓷片痛苦而死那种爱吗?郁安淮那人精怎么可能听信这些。
谁料,郁安淮竟不急于了结这件事,反而转向宋红娇,像是被她的温情打动了,“哦?爱我?”
白落烟十分意外,讶异地咂咂舌。
只见郁安淮丝毫没有之前的冷漠,反而有几分不得已的意思:“表妹,你待我如何我自然分明。你可如今你逾矩在我这个大祭司面前告状,要我何以自处?”
他看上去十纠结,好像真的很想帮宋红娇但又碍于规矩不能做:“你怎么那么糊涂啊……神谕言白落烟为神剑,纵然你不信,又怎可行刺她?”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便是我信你,想要来给你主持公道,祖宗玉律也不能准我以权谋私。”郁安淮好像陷入两难,看看白落烟又看看宋红娇,痛苦万分,“若不然,我怎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历代祭司大人?”
白落烟看着好一出大戏,一阵无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若不是白落烟清楚他是个什么倒反天罡的玩意儿,也会就被他那挣扎的样子骗过去的。
她大感意外,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宋红娇见事情大有转机,她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直冲到郁安淮面前,抓起他的手来,狂喜道:“表哥,你终于肯信我了!”
“哎,若是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就好了。”郁安淮脸上僵了一下,叹口气。
他面色不虞,旁人看了,可能以为是为难之意。
但白落烟知道,那分明是厌恶。
“其他办法……有!”宋红娇略一思索,不知想起什么,精神大振。
连白落烟都知道一旦下狱,哪还有转圜之地。宋红娇不傻,自然也明白。
宋红娇豁出去了,道:“律令之外,还有血契!律令有云,若血契成,不必诉与古神殿!”
“我赌上七曜世家之摇光宋家之名,求大祭司清查此事!若是她真是神剑,宋家认罪伏法,身家地位都让给白家!”
“若白落烟不是神剑,我便没有行刺祭司夫人!请大祭司还我宋家清白,处死白落烟灭族白家,履行前任家主与我宋家立下的婚约!”
宋红娇癫狂又得意,趾高气扬道:“白落烟,你敢不敢和我赌这一局!”
郁安淮:男人没喝醉,一样演得你流泪。给老婆讨点好处我有什么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入火不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