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逸什么也没说。
身体腾空的瞬间,乐晗因为某种肌肉记忆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凌逸也只是更稳地托住他,步伐一步都没乱。
“…凌特助真是好脾气。”
揭掉那块布原本是心血来潮,乐晗做完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但凌逸的应对又让他心里不免窜起一丝不悦。
他丢掉绸巾,这次直接抽走对方胸前的眼镜。
银丝镜架上只有单边镜片,他将它对着光源晃了晃。
凌逸条件反射偏头,右眼终于泛起生理性泪光。
那是他多年的眼疾,视网膜受过外伤,导致对光线异常敏感,必须要特制镜片保护。
“少爷…”
小时候,乐晗曾偷拿凌逸的眼镜,结果对方在烈日下找他,最后右眼红肿到睁不开。
当时少年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小少爷,我找不到你了,你出来好不好?”
之所以做这么可恶的事,原因也很荒谬,乐晗想让扎在工作堆里的乐暥注意到他,纯粹有病。
更可笑的是,还恰恰因为乐暥,他才能记得凌逸右眼的眼疾。
乐晗指尖一挑,将眼镜推回凌逸的脸,“不高兴就说,干嘛忍着?”
卡扣别入右耳发出一声轻响,这副镜架是特制的,仅有一只镜片,需要夹在耳廓与鼻梁共同支撑。
乐晗的手却精准自然地还原了佩戴方式。
就仿佛……这样做过很多次。
凌逸睫毛轻颤,泛着水光的右眼像浸在冰里的红酒,“没有不高兴。”
乐晗刚要再说什么,就被轻轻放在床上。
床褥下陷的瞬间,香气从织物纤维里漫出来,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非要形容的话,像某种发酵过后的甜醅,苦涩中带着回甘,还有点点醉人。
“什么味道?”乐晗突然揪住凌逸的领带。
凌逸刚要站直,被这么一扯,整个人被迫俯身,单肘撑在枕边。
耳后发丝垂落,在凌逸脸上投下细碎阴影。
呼吸交融间,他的嘴唇几乎要触到乐晗的锁骨,而他右手还托着他膝弯,若非腰腹力量足够强劲,恐怕这一下得直接栽在乐晗身上。
而小少爷似乎不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任何问题,只将领带凑近鼻尖又仔细闻了闻。
果然,凌逸身上也有这种气味。
“还挺香。”
刚刚凌逸闻他的眼药水,乐晗仿佛觉得自己也该闻回来一样。
那双眼睛毫无芥蒂,轻松愉悦,充沛的情感在清亮的眼珠里流转。
镜片后的右眼泛起微澜,凌逸目光轻柔,与他视线相融,撑在枕边的手指却无声地蜷起,将床单微微攥紧。
“…是助眠的熏香。”
乐晗终于松开那条领带,但已经被扯出来,和凌逸齐整的穿着格格不入。
松手的瞬间,他就发现了这点违和,又顺势捏住领带尾端。
凌逸呼吸一滞,“少爷…”
然而乐晗已经将领带重新塞进他的西装里,指尖隔着衬衫划过胸膛。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平整,又解开他上面两颗扣子,仔细抻平再重新扣好。
结束后,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乐晗满意地拍拍凌逸心口,“好看。”
那双眼里跳跃的情绪更饱满了。
凌逸:“……”
他右手还托着乐晗膝弯,手指不自觉收拢,又像陡然察觉什么似,稍稍放松。
他略直起身,单膝抵在床沿稳住平衡,从乐晗肩后抽离的手很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
只是极小心地掠过,把被压住的头发捋了出来,而后另一只手从乐晗膝弯,缓缓滑上小腿,最后才握住他的脚,替他褪去拖鞋。
鞋面离开脚背,露出薄薄一层肌肤,近乎透明,青色筋络在皮下若隐若现。
凌逸拇指不着痕迹擦过脚背那处凹陷,松松圈住踝骨,下方的凸起小巧白皙,被不轻不重摩挲几下,就会泛起自然的浅粉。
垂下眼,凌逸松开乐晗的脚,将它们平稳地安放在床上。
“熏香是我房间的。”他掖好被子,双手重新交叠在身前,“如果您不喜欢…”
“你失眠?”乐晗投来的目光流露几分关切。
凌逸站着不动,看着他,眼神寂静,“有段时间会,现在…还好。”
这里停顿有些微妙,但乐晗已经陷进枕头里,“留着吧,不难闻。”
那颗脑袋蹭了蹭枕面,像只找到舒服窝点的猫,发顶还翘起一撮呆毛。
凌逸的目光愈发柔软,如同将人浸入温水里游弋,“少爷请休息,我先出去了。”
然而预想中的关门声并未响起。
百叶窗隔绝了月光,黑暗中,凌逸挺拔的身姿顿住,欲要离去的步伐缓缓调转。
他悄无声息地绕过床尾,来到另一侧。
乐晗正安然沉睡,呼吸均匀绵长,唇边的发丝随着吐息轻轻颤动。
他睡觉向来偏爱右侧——刚才凌逸安置他时也特意遵循了这个习惯。
而此刻站在这里,能比左侧更近十公分。
凌逸就这样静静伫立,纹丝不动。
月光勾勒他挺拔修长的轮廓,马甲上的银链怀表泛着冷光,胸前的手帕折成完美方形,剪裁精良的礼服严丝合缝包裹着身躯。
仿佛从维多利亚时代的旧油画里,走出的贵族绅士。
就连胸口起伏,都沉静到几不可察。
没有一处,不在诉说着极致的克制与优雅。
可月色渐浓,那样优雅的一片影子却如流动的黑绸,缓缓覆上乐晗的身体。
终于,动了。
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在距离乐晗鼻尖一寸处悬停。
凌逸深深吸气,平稳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在寂静中扭曲变形。
一束月光穿过百叶窗缝隙,照亮他半边脸庞,镜片反射的冷光下,清俊的眉眼蒙上阴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些微森白的齿尖。
那只手在乐晗唇边颤抖,手套下的指节神经质地蜷曲又舒展。
直到睡梦中的人无意识翻身,动作才突然僵住。
镜片后,血色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死死锁住那截微微敞开的衣领。凌逸缓缓俯身,鼻尖几乎贴上那片裸露的肌肤。
墙上的影子扭曲拉长,最终完全笼罩了床上的青年。
白手套被轻轻褪下,修长手指隔空描摹着乐晗的轮廓,从眉骨到唇瓣,最后悬停在脆弱的喉结上方……
夜莺啼叫划破寂静。
凌逸身形一滞。
他直起身,目光却始终锁定床上的人,没有片刻离开,重新戴好手套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交叠于身前时,姿态优雅得体,仿佛刚才的时间被完美割裂。
临别时,他最后在门边驻足。
月光从门缝渗入,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房门闭合的刹那,镜片上的反光彻底消失。
然而那双酒红色眼眸却在黑暗中剧烈波动,浓密的睫毛也遮掩不住其中翻涌的漩涡,像是被迫中断的盛宴,反而激起更深的渴望。
凌逸不忘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鞠躬。
声音比白天更加温柔,温柔得令人沉醉:
“祝您晚安。”
*
二楼走廊彻底陷入黑暗。
唯有凌逸经过时,墙角的感应灯才会亮起微弱黄晕,但也只够照亮他脚下三寸地毯,很快又熄灭在身后。
如果不是门开时漏出的那一线光,没人能看出,走廊尽头有扇门。
门后,简陋到与这幢别墅格格不入的房间里,没有装饰画,没有摆件,连床单都是最朴素的灰白色。
唯一亮眼的,是临窗角柜上那个红木八音盒。
漆面斑驳,铜锁锈蚀,却一尘不染。
随着“咔嗒”轻响,盒中流淌出《致爱丽丝》的旋律,而本该翩翩旋转的舞者,却不见踪迹。
镜面空空荡荡,映出旁边扭曲的倒影,又很快被掀起。
暗格里,一双泛黄的手套整齐叠放,血迹氧化成诡异的褐紫色。
凌逸没有触碰它们。
只是将交叠在身前的手缓缓垂落,白手套随重力滑脱,露出手指。
他低下头,目光沿手背,经手掌,到指腹。
最后,将唇轻轻印在那根最烫的指尖上……
这个吻轻如雪落,却让肩膀难以自抑地发颤。
仿佛正在亲吻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替乐晗擦拭身体时,那些若隐若现的肌肤。
好香。
“真的是,少爷的味道…”
“…终于回来了,我的少爷。”
凌逸愈发埋首于自己掌心,鼻尖深陷在掌纹里,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残留的气息。
这个动作让他喉结上浮,右眼虹膜在黑暗中愈发浓郁,宛如高温下化不开的变色沥青,镜片后的瞳孔扩张到极致,倒映着那人朝他看过来的模样。
“您说…要我…”
西装包裹的脊背开始情难自抑地颤栗,唇间溢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那个禁忌的称谓在齿间辗转,最终化作一声带着痛楚的呜咽,“少爷…要我了…”
掌心那点温度再难满足,凌逸曲起左手无名指,轻轻含进嘴里。
牙齿精准地碾磨在那处齿痕的位置,舌尖反复舔舐着凹陷的疤痕。
咸腥的血味在口腔扩散,他却尝到了某种甜蜜的奶油香气。
恍惚间,少年偎在他身侧,纤白手指攥紧他的袖子,微微皱眉,睫毛沾着漂亮的泪珠,以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喊他……
“凌逸,我疼…”
凌逸猛地弓起身体,像一张急遽拉满的弓。
——“疼的话,就咬我的手指。”
记忆中的少爷像只闹脾气的小野猫,恶狠狠地咬住他这里,鲜血顺着指节滴落在睡衣上,绽开的花纹美得让他忘记了疼痛。
凌逸是故意的,故意把那个位置给他咬。
结痂的伤口被反复咬破,只为让那圈齿痕永远不褪。
这是独属于他的“戒指”,是惩罚,也是誓约,每当少爷发脾气重新咬上这个位置,凌逸都觉得,是在重温婚礼誓言。
这个认知像电流窜过脊背,让他浑身战栗,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喘息。
他扯开领带,指尖却蓦地一顿,指节泛起病态的潮红。
……这也是少爷亲手为他系好的。
指尖摩挲过丝滑的布料,呼吸越发沉重,西装下的肌肉绷紧到发疼。
他踉跄着想要撑住眼前的台面,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猛地蜷缩起手指——
不行。
这双手上还沾着少爷的气息,不能玷污,不能浪费……
只能由他自己独占。
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他猛地转身,将滚烫的额头抵上墙壁,西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颤抖着解开束缚,指尖滑下的瞬间,他又听到少爷在喊他。
声线柔软,带着细微的咕噜声,像只被拽住尾巴的小猫。
“凌逸…凌逸…”
……好像,在垂怜他。
汗水顺着下颌滑落,凌逸喉结剧烈滚动,睫毛被浸得湿透,晶莹水珠悬在末端,摇摇欲坠。
他咬紧的唇缝里泄出低哑的闷哼,西装下摆早已凌乱不堪,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将昂贵布料浸出深色的痕迹。
四周那种香气,愈发奇异而浓烈。
地上的影子扭曲晃动,衬衫彻底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随每一次失控的起伏发出暧昧的水声。
液体顺着滑落,像舔过新鲜的、甜蜜的伤口。
手背青筋分明狰狞如野兽,指尖却因过分厮磨,泛起糜烂的颜色。
而那副白手套,早已被蹂躏得皱皱巴巴,浸满了疯狂的证据。
可许久之后,仍是被以极其苛刻的姿态,一点点抚平、折叠,如同对待某种不可亵渎的圣物。
最终,轻轻放入暗格。
那里藏着的,全是他最肮脏、也最虔诚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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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