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风,秋叶红遍。
杜瑜望着窗外红叶飘零,想起独孤猗下定决心反叛起义的那个秋天,昭光城的满城银杏,也是一夜飘黄。
那个秋天之前,独孤猗还是整日招猫逗狗,打架斗殴的浪荡少年,而今却已经是名震四野的昭王。
若再除去荆王,将再无敌手,成为终结乱世的最终胜利者。
而最开始时,独孤猗还犹豫很久是否要造反。
是既想在乱世中分一杯羹,又舍不得安逸岁月。
放眼天下,独孤氏并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只是在昭光城内有些家业。
昭光城偏居一隅,不是什么兵家必夺之地,如果只求安稳度过乱世,只需要稍微谨慎一些,足以达到这个目的。
但如果独孤猗真要起义造反,这点家业显然是不够看的。
拿全部身家来赌一个缥缈未来,就算是独孤猗自己,也不敢说此功必成,也不敢说此赌必赢。
一众亲友固然愿意跟随独孤猗去闯一片天地,但也没有人敢夸下海口,说他一定能在大争之中夺取天下。
在所有人都在纠结不定时,独孤家宅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那把火是杜瑜放的——
在独孤猗找他拿主意后,他就做了这件事。
“现在已无退路可选,主公不必再纠结了。”
在一片飞扬的火光与秋叶中,在一众人等瞠目结舌,还带着些惊恐的注目中——
杜瑜开口喊了第一声“主公”,并交出一份早就拟定好的战略图。
***
独孤猗找杜瑜询问意见,确实是想让他帮自己下定起义的决心。
但怎么也想不到他是这么帮的,更想不到他行动如此果断迅捷。
——虽然他知晓杜瑜出主意向来不走寻常路,且行动力超强,但以前都是些逃课被抓,打架受伤……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杜瑜出主意帮忙遮掩。
小事儿上或许还看不出什么,涉及到大事,杜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作风,就完全显露出自损八百的杀伤力了。
“被迫”踏上征战天下的道路后,独孤猗虽然也带上了杜瑜,却很少主动再找他询问什么主意。
就算询问,或让他参与什么会议,也每次都再三叮嘱,让他不想说可以不说,想说的话,随便说两句过个嘴瘾就行。
不用非要想出什么主意,更不要身体力行的去做什么。
很难不说是因为被他那一把火吓出阴影,害怕他再灵机一动,搞出什么叫人心惊肉跳的惊吓。
一起跟着从昭光城出来的众人,同样都是心有戚戚然。
宁愿杜瑜在会议上睡大觉,也不想让他出什么自损八百的计谋,并且行动超强的去执行。
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杜瑜显然是一个仗着和独孤猗有亲戚关系,就整日混吃等喝的无用谋士。
***
乱世纷纭,各方势力层出不穷,此起彼伏,谋士也如春笋冒土而出,参差不齐。
无论名门世家,或乡野茶楼,争论起谋士中究竟谁最聪慧,几乎从来没有杜瑜的提名。
但说起来谋士中谁最德不配位,或以权谋私,那杜瑜可就赫赫有名了。
因为他并没有出过什么很有用的计谋,却地位很高。
在昭王独孤猗帐下,从未短缺过任何衣食住行,获得的战利品随他挑选,病发时更是珍贵药材任他挥霍。
这一切,只因为他和昭王独孤猗关系匪浅。
杜瑜的父亲是个穷书生,母亲却是独孤氏备受宠爱的小小姐,因小小姐执意要嫁,杜书生也很有才气,且不自命清高,愿意吃苦奋进,最终独孤氏还是答应了这种婚事。
却不料杜瑜六岁时,一家人游船赏景,遭遇不测,父母双双溺亡,杜瑜虽被救回一条命,却也伤了根本,落下病根,动辄病危。
料理好二人的身后事,杜瑜便被独孤氏接回去教养,一应待遇和本家子女别无两样。
甚至因为他的身世,对他更为珍重,几乎和嫡长公子独孤猗持平,并且叫二人自小吃住都在一起。
但其实独孤猗年长他六岁有余,某种程度上来讲,说是独孤猗带大的或许更合适一些——虽然很多时候,都是独孤猗闯出什么祸事,来找杜瑜出主意解决。
在出昭光城前,独孤函——即是独孤猗的父亲也是千叮万嘱,要独孤猗一定照顾好这位表弟。
——把杜瑜留在昭光城那也是不可能的。
万一有谁潜入昭光城把他策反,那岂不是自毁老巢。
况且独孤猗与一众跟着他出来的狐朋狗友,早就习惯向杜瑜讨主意,养成有他在免烦恼的心绪。
总之就算用不着杜瑜,让他跟随在侧,也能使人心安。
外界流言当然没这么详细,只是大概说受父命所托,纵然这位表弟体弱多病没有武力,智力平平不出计谋,也叫独孤猗不能将他抛弃,不然就是不孝。
因此,从昭王的名号打响后,有关于杜瑜,类似于“无用谋士”,“拖油瓶”,“吃空饷”……的流言从未中断过。
杜瑜倒是没怎么为这些流言烦恼,但挡不住有人非要当面挑衅他。
那就没有办法了。
***
杜瑜时常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好表弟,好同乡。
为了不让主公表哥心惊,不让同乡好友胆颤,很多时候他就算想出主意,证明自己真不是吃白饭的无用谋士,也都遗憾闭口。
只老老实实做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偶尔生个病来调节一下营帐氛围的吉祥物。
一开始跟随独孤猗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亲友同乡,当然不会对杜瑜的特殊性有什么质疑。
但随着独孤猗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招纳的陌生士卒越来越多,无法理解这种优待,进而看不惯杜瑜的氛围,也越发浓厚起来。
只是碍于独孤猗对杜瑜深信不疑,且走哪带哪,杜瑜也很有自知之明,并不仗势欺人,惹是生非,就算有心之人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找不到插针的缝隙。
直到水泽之战。
恰逢杜瑜病发命悬一线,实在不能长途跋涉,劳神劳心,独孤猗只能让他就近留守溪川,带着其他亲信前去迎敌荆王越闻韶。
却没有想到荆王早与阆王结盟,杀了独孤猗一个措手不及,致使战败溃逃,陷入生死危局。
消息传回溪川时,留守的人皆是担忧不已,见杜瑜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子,怎么不气不打一处来。
恰好了解杜瑜本性且能说得上话的人都不在,导致的结果就是杜瑜被团团围攻,恨不能直接把这个吃白饭的关系户驱逐出城。
为了不真的被赶出去流浪要饭,杜瑜只能证明自己有留下的价值。
“这可是诸位极力要求,而非是我自作主张,在下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瑜无奈叹气,然后抽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名单,从容立下军令状:
“诸位只需要将这份名册上的人调出来给我,全权听我安排,半月之内,必解主公之危,若不能解围,在下可举身赴死。”
然后,杜瑜兑现了他的承诺。
当时追击独孤猗的兵马是荆王帐下魏涵容,距离最近的援兵属于荆王盟友阆王严宏毅,杜瑜先是派人伪造出另外一股势力——瑞王参与围剿的假象,再分别派人对此二者说:
“如今荆王(阆王)最大威胁昭王已败,荆王(阆王)说是围杀昭王独孤猗,实则是打算故技重施,联合瑞王围杀您。”
“昭王的溃逃,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否则怎么能引诱您主动送上门(大开城门)呢。”
“甚至,并不介意给昭王一次苟延残喘的机会,只要他按照这个方向逃窜……”
“您也知晓,昭王性情不羁,若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可不介意向宿敌低头。”
同时,又安排人在魏涵容处下慢性毒药,并故意被抓住,招供是严宏毅的属下;
在严宏毅处安排自称是瑞王帐下的舞姬自荐枕席,并在魏涵容的探子获取这个消息离去后,立刻实行刺杀计划。
同样故意被抓住,供词说只有严宏毅死了,才能让荆王与瑞王的联盟更有诚意。
与此同时,又联系上独孤猗,叫他做出将要活命的欣喜姿态。
如此一番操作,步步紧逼,不给二者过多思索时间。
最后成功叫魏,严二人互相残杀,让独孤猗趁乱逃出生天。
但事后三方终于回过神来,一怒之下,却是对昭王发起了更为剧烈的共同围剿——
是说不仅仅是荆王,阆王想要扳回一局,是连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瑞王,也被牵连进来。
虽然三王之间彼时并无任何信任可言,所谓的围剿也很快土崩瓦解,但得知三方势力齐齐发来复仇围剿,黑压压望不尽的兵临城下时,还是让昭王帐下所有人都眼前一黑,如临天塌地陷之终焉末日。
但要怪杜瑜么。
他可是被迫不得不出手,而且——
“我的目的是拯救主公,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么。”
至于会带来什么更长久的后果,那可就不在他的负责范围之内了。
经此一遭,终于是叫人都不敢再说什么叫杜瑜自证身份的话语,实在是承担不起他出谋划策的后果。
于是杜瑜又继续他混吃等喝的无聊日常。
顺道承担起看管教养长公子独孤无恙的事宜——放眼望去,整个昭王帐下也只有他最空闲。
况且长公子灵巧聪慧,听话懂事,也用不着他去思索什么教育良方,照着书册念文写字足以应付所有。
直到独孤猗又一次陷入致命危机,才让杜瑜再次出手。
那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出谋划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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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