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师的法事,排场十足。
他换上了一件绣着八卦图的杏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两个跟班在一旁肃立,适时地递上符纸、清水等物。那位夹克中年男则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但我能感觉到,他微弱的玄力始终在隐隐波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什么。
郭大师将符纸穿在桃木剑尖,手腕一抖,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跳跃的火焰。他绕着那尊玉貔貅疾走,剑尖挥舞,带起风声,口中敕令声声震耳。最后,他猛地将燃烧的符纸拍向貔貅头顶,大喝一声:“破!”
火焰触碰到冰凉的玉质,嗤啦一声熄灭,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整个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郭大师收剑而立,额头见汗,长吁一口气,捻着念珠,做出一副耗费甚巨的模样。“好了,此獠已被贫道以纯阳真火暂时封镇,煞气已散大半。稍后我再布下几道镇宅符,便可保此地暂时无忧。”
说来也怪,在他做完这一切后,我确实感觉到,之前弥漫在房间里的那股粘稠、滞涩的负面能量,似乎……真的变淡了许多。空气不再那么沉重,连呼吸都顺畅了些许。
这变化并非虚假。我微微蹙眉,感知力仔细探查。那尊貔貅身上的怨气依旧存在,只是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住了,暂时隔绝了它与外界,尤其是与地脉的联系。所以整个空间的气场感觉清爽了,但根源问题丝毫未解,甚至这种强行“封盖”的做法,可能让内部淤积的怨气更加暴躁,如同被堵住出口的高压锅。
然而,这表面的“好转”已经足够让饱受折磨的王太太欣喜若狂。
“真的!真的感觉好多了!胸口没那么闷了!”王太太激动地拉着周先生的手,看向郭大师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服,“谢谢郭大师!真是太谢谢您了!”
周先生也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对郭大师的态度更加恭敬热情:“大师果然名不虚传!辛苦了!酬劳方面您放心,绝对让您满意!”
王玲得意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阿亮在我身边低声道:“初七,我怎么觉得……好像是真的有效?”
我轻轻摇头,低语:“障眼法,堵不如疏。后患更大。”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似乎有人听见了。角落里的夹克男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冷意。
王太太高兴之余,又看向我和阿亮,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犹豫:“小初七,阿亮,也辛苦你们跑一趟了。你看这……要不,今晚就在家里住下?反正客房也多。明天……明天再走?”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郭大师的“立竿见影”让她选择了相信对方,但又不好直接赶我们走,或许心底深处对我之前精准的点破还存有一丝疑虑和不安,想留个后手。
周先生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王太太悄悄拉了下胳膊。
郭大师捋着胡须,淡淡道:“无妨,既然主家盛情,贫道与两位徒弟便叨扰一晚,正好观察后续,巩固效果。”他显然也想彰显自己的“负责任”。
王玲本想反对,但见郭大师都答应了,也只能撇撇嘴。
我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人——信服的王太太,松了口气但眼神闪烁的周先生,得意的王玲,故作高深的郭大师,还有那个隐藏在角落、气息阴寒的夹克男。这潭水,比我想象的更深。留下来,或许能看清更多东西。
“好,那就打扰了。”我点了点头。
王太太立刻安排保姆收拾客房。我和阿亮被安排在二楼走廊尽头相邻的两间客房。郭大师和他的“团队”则被安排在了三楼。
夜色渐深。
别墅陷入了沉寂,白日的喧嚣和暗流仿佛都被浓重的夜色掩盖。我却毫无睡意,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感知力如同夜行的触须,悄然蔓延。整栋房子的气场虽然表面平静,但那被强行压抑的怨气,如同潜伏的兽,在薄膜下躁动不安,让我无法真正安心。
起身去洗手间。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经过主卧隔壁的书房时,我脚步微微一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还有压得极低的、熟悉的说话声。
是周先生和王玲。
“……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不是说了最近要小心吗?”是周先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想打退堂鼓?”王玲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和不满,“看见那个毛头小子几句话,就吓住了?郭大师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解决?那小子说的未必没道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那貔貅……”
“怕什么?郭大师不是说了,已经镇住了吗?钱也花了,戏也做了,现在想撤?晚了!”王玲的语气变得尖利,“我告诉你老周,这事成了,咱们后半辈子就真不用愁了!你想想那笔生意……”
后面的话变成了更低的絮语,听不真切。
我屏住呼吸,悄然后退,没有惊动他们。回到客房,心头那模糊的猜测逐渐清晰。周先生和王玲,果然有私情。而这尊招祸的貔貅,恐怕是他们联手搞来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旺财”那么简单,可能涉及到某种更阴损的敛财手段,甚至可能……是针对王太太的局。
思绪纷乱间,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梦中,并不安稳。
我仿佛听到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然后,我客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朦胧的视野里,一个巨大的、玉质的轮廓挤在门口, blocking了走廊的光。是那尊貔貅!它像是活了过来,庞大的身躯散发着冰冷的玉光,一步步挪到我的床头。
它低下头,那双原本凶戾的玉石眼睛,此刻却充满了人性化的情绪——不是贪婪,不是暴虐,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祈求?它定定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我想动,想开口,身体却像被梦魇住,无法动弹分毫,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它那无声的注视和哀求。
这诡异的对峙持续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短。然后,那巨大的貔貅影像,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了。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
是梦?还是……
几乎是同时,我的感知捕捉到了楼下客厅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但绝不属于正常睡眠时分的能量波动——一股阴冷的、带着明确目的的玄力,正在小心翼翼地活动。
貔貅的怨气薄膜被触动了!
我立刻下床,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走廊一片漆黑寂静。我屏住呼吸,如同影子般滑出房间,沿着楼梯向下。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借着这点光,我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那尊玉貔貅面前。
是那个夹克中年男!
他手里拿着一张颜色深暗、仿佛用血调墨画就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正缓缓地,试图将那张符纸贴向貔貅被郭大师“封印”的位置。他身上的玄力波动比白天明显了许多,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邪之气。
他想干什么?加固?还是……彻底引爆?
我心中警铃大作,正要现身阻止——
“啊——!!!”
一声凄厉至极、充满恐惧的惨叫,猛地从二楼王太太和周先生的主卧室方向传来,划破了夜的死寂!
夹克男的动作猛地一顿,迅速将符纸收起,警惕地看向二楼方向,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快速融入了客厅另一侧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顾不上去追他,心脏狂跳,转身便向二楼冲去。
王太太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哭喊和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