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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魂‖地心引力 第19章 祭[番外]

作者:云山摛锦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6-05 03:48:16 来源:文学城

出狱后的第一年春。

前一天晚上,登势敲响了万事屋的门,他去迎接,从登势手里接过袋子,低声道谢后拎着袋子回家。

从玄关出来,他站在客厅里,看着她的背影。

电视机明明灭灭,纪录片的旁白声混着动物迁徙的蹄音,她蜷缩在沙发上看得入神,连他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她对这种展现世界本真的影像总是格外着迷,如果无人打扰,能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暮色四合。

其实她以前也是这样,刚结婚那年,那时她也对万事万物都睁着好奇的眼睛。现在想来,她是第一次触摸自由,故而如同新生儿般,纤细敏锐地观察着身边的所有事物。

她会指着天上的云絮告诉他像棉花糖,会蹲在路边数四叶草的叶片,会把脸颊贴在橱窗上看和果子师傅捏点心。而他对这种东西早就司空见惯,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但她从不恼,依旧笑眼弯弯地继续她的发现之旅。

他坐到她旁边:“看到哪了?”

“角马渡河。”她头也不回。

他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马蹄扬起的尘土凝固在半空。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眉头微蹙。

他无奈地笑了笑,哄孩子似的说:“登势婆婆送了新衣服,你试试,明天要穿的。”

那是一身黑色留袖和服,参加葬礼时穿的。

她换好走出来,衣袖轻轻摆动,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语气天真得近乎残忍,甚至带着点展示新衣的雀跃:“谁死了吗?”

他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该怎么告诉她,明天是她的忌日。该怎样解释,他要牵着她的手,去祭拜刻着她名字的墓碑。

见他沉默,她歪了歪头:“我能继续看电视了吗?”

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看吧。”

说完,他往门外走去,却在玄关处听见她突然叫他:“你要去哪。”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烟盒:“抽根烟。”

烟瘾是这两年重起来的,以前他还总叼着棒棒糖。

他在心里暗暗责备,要不是她让他当了鳏夫,他大概这辈子都会是那个兜里揣着糖果的幼稚鬼。

走廊上,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颤抖。

他吐出的烟雾缠绕着上升,身后,纪录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解说员说:“这是生命最壮丽的迁徙。”

从人间到黄泉,从黄泉到人间,她走了好长一段路。

翌日,天光未亮的清晨,他先醒了。

他轻轻晃了晃她,等她睁开迷蒙睡眼,他便和声一笑:“快点洗漱,我们去上坟。”

他开着摩托车载她,从万事屋一路开到墓园。停车后还要走过一段向上的坂道,暮春时节樱花都谢了,坡道上还留有残破红痕,抬头望天时,碧蓝天空被郁郁葱葱的树叶切割,稀碎日光透下来,一切生机盎然。

最终,他与她并肩站在坂田家之墓前。

看得出来,这方墓碑被人好好地爱护着,周围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墓前摆放着些她生前爱吃的点心与水果。晨光斜照,将石碑映得微微发亮,镀了一层柔和的釉色。

“神乐新八不和我们一起来吗?”她望着空荡荡的墓园小道,很在意。

“他们下午来。”他喉结滚了滚,“以后我们再一块来,今年是第一次,我想和你两个人单独待会儿。”

她“哦”了一声,黑色和服的袖摆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他侧头看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问:“怎么样,现在什么心情,自己给自己上坟,很奇怪吧。”

“并没有。”她手指向墓碑,“而且这是衣冠冢吧。”

他点点头。

是衣冠冢。

那天的夕阳红得刺眼,要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向她,指甲在焦土上磨得血肉模糊。她的血浸透了和服,在尘土中晕开一片暗红,可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胧踩着他走向她,他听见自己骨头一块块碎裂的声音,而后,他看着胧拎起她的衣领,对待一件废弃的玩偶般将她带走。

现在想来,当时抓进掌心的泥土里,混着的到底是血还是泪,早分不清了。

前尘往事,他不愿意过多回忆,这和自残没什么分别。

“神乐告诉我,你常来。”她望着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只是具尸体。你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没有意义。”他淡淡地回答,“但我太想你了。”

她皱了皱眉,仍不习惯被他当作亡妻看待。可他的眼神太过哀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让她不忍再刺破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

“好吧。”她最终只是别开脸,低声应道。

风掠过墓前,带着微凉的湿意。她迟疑片刻,双手合十,模仿着电视上看过的样子,生硬地鞠了一躬。

他被她逗笑了,抬手按住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找死吗?”她猛地甩开他的手,眉头拧紧。

“喂喂,你好歹读一下空气吧?”他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在这种场合威胁我,合适吗?”

笑意似潮水般退去,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那时候,他们都怕我自杀。”他盯着酒瓶,声音沙哑,“连去撒泡尿,都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很可笑吧。”

其实他不会。他太清楚了,自己早过了为了一时冲动抹脖子的年纪。死亡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得像呼吸。小时候在尸堆里打滚,长大了在战场上砍人,后来松阳没了,他蹲过死牢,挨过饿,被铁链磨得露出骨头,不也活到现在?

他是那种人——就算被踩进泥里,脊梁骨也得绷得笔直,眼睛永远往前看。

可心底里,他馋。

死亡是吊在眼前的蜜糖,晃啊晃的,勾得他喉咙发紧。每次刀刃擦过颈侧,血管就在皮肤下突突地跳,有个声音在耳根底下窃窃私语:多容易啊。

灵魂都在尖啸着要纵身一跃,可他这条野狗的爪子,总死死扒住悬崖边缘。就这样攥紧刀柄,把自己一次次拽回人间。

他没想到她更馋。

她连踮脚都不用,一伸手就摘到了那颗腐烂的果实。

牢房里,她衣服干净得刺眼。天导众居然没动刑?他刚松半口气,就看见她脸上横着道刀疤,从右额斜劈到左颊,仿佛有人用毛笔蘸着血画了道线。

她瞎了。

他的喉咙骤然紧缩,犹如被无形的鬼手死死掐住。所有声音都卡死在喉头,连呼吸都变成刀割般的折磨。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死死攥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谁干的?他问,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摇摇头:“不重要了。”

“你告诉我,快点。”他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了嘶吼,每一个字都在泣血,“……告诉我,我把他杀了,听见没有?!我说,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最后几个字完全变了调,化作野兽般的嚎叫。

她这才抬起头,轻声说:“你已经杀过了。”

很奇怪。她的眼睛明明已经看不见了,血痕干涸在脸上,他甚至能看清她山根的骨头,和眼球里被切断的晶体。

他却觉得她在看他——不是用眼睛,是用更里面的东西。那眼神像冬天的井,黑沉沉的水底下沉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是恨他迟钝?恨他那天没拦住她?还是恨他到现在还摆出一副能救她的蠢样子?

他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全凭本能行事。如果这时候有旁观者在场,大概会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他挥刀砍断她身上的锁链,把她背起来:“回家。”

她挣开了。

后来他总梦见这一幕:她扶着墙站稳,血淋淋的眼窝对着他,说:

“到此为止吧,银时,我累了。”

她这样说着。

声音很轻,如同一片枯叶飘落在结了霜的台阶上。

他突然觉得膝盖发软,似乎有谁抽走了他全身的筋骨。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是冰冷的蛇,从脚底缠绕而上,最后死死勒住他的咽喉——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比被逼入绝境时更甚。

身后传来新八和神乐带着哭腔的哀求,少年少女双眼通红,声音支离破碎。他们说万事屋什么都能解决,说再强大的敌人也打不垮他们,说一定会带她逃出去......

可他的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她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像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许这些年的温柔乡早就泡软了他的骨头,让他变得比野猫还容易受惊——她总是温声细语,掌心柔软温热,轻轻抚过他脸上新添的伤口。她是他的避风港,是深夜归家时永远亮着的那盏灯,是他醉倒在玄关时支撑着他的那双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习惯了她的温柔,就像习惯呼吸空气。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包容,却忘了她也是血肉之躯。那些他醉醺醺回家时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他受伤时她微微颤抖的手指,那些深夜独自趴在阳台栏杆上远眺夜空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懂,其实根本不懂。他太自以为是了。

而现在,他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嗅到了最可怕的东西——

她想死。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抖,寒气从骨髓里渗出来,冻得他发疼。

可是为什么,他那个时候想不通。仅仅是因为她的间谍身份吗,多年夫妻,她难道不明白,他不在乎,他会救她。

或者……她是不想连累他?不,不对。也许有这样的考量,但更深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疲惫,哀莫大于心死,她真的撑到了极限,油尽灯枯。

他想起某个值完夜班的凌晨。她回到家,直接瘫倒在榻榻米上,四肢摊开,对着天花板玩笑般长叹:“好累哦——真想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了——罢工!”

就像这样。

后来,随着战事推进,他剥洋葱般一层层揭开亡妻不为人知的过往。那些被血浸透的秘密,那些她独自咽下的罪孽,每揭开一层都让他痛得发抖,犹如凌迟。

他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她在他的病床前,问他能不能为了她折断自己的刀。

她还问他,为什么是白夜叉。

她那个时候有多绝望,前一刻带着兄长的尸体夜奔,后一刻回到他身边,注视着这个杀了她哥哥的男人。

她知道,胧是可以复活的。

那下一次死的又会是谁呢。

而他一无所知。

他居然还能对着她露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为她的眼泪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

是的,他喜欢看她哭。为了看她落泪,他故意在战斗中不收手,让自己遍体鳞伤,然后在包扎时故意喊疼,就为了看她蹙起的眉头。

多混蛋啊。

她呢,她太克制,太隐忍,是走在悬崖边的舞者,每一个转身都要计算好角度,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就这样活在夹缝里艰难求生。

他有多爱她,她就为这份爱承担了多重的包袱,越是对她好,就越是让她痛苦。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对着空气,对着墓碑:

纱和,你为什么不是纱和。

她那句话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晚上敲打着他。

看看你做的好事。

你把她逼死了。

她突然踮起脚尖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望进他眼底:“你在哭吗?”

他仓皇地摸了把脸,干的。

原来已经到没有眼泪可流的地步了。

“别胡说八道。”他别过脸嗤笑一声,“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毕竟你回来了,完完整整地站在我身边,视力不错,也不会自杀。”

她张了张嘴,那些关于“我不是她”的辩白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化作沉默。

“我发现你今天很有素质。”他夸她,“要是平常,你早就说些让我想上吊的话了。”

她颇为自信:“我也是在进步的,小玉说我情商越来越高了。”

你也就是和机器人比个高下的水平了,还不如机器人高,小玉多善解人意,你呢。

他这样想着,屈指弹了一下她额头:“差的远呢,笨蛋。”

就这样了她居然还没生气,也没抬手打他,果然是进步了啊。

她说:“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一怔,咧嘴笑着说:“今天晚上跟我出去开房,穿制服的那种。”

她嘴角抽搐,忍了又忍,没忍住,抬手就给他一拳。

他接住了,掌心稳稳攥住她拳头,拇指似有似无摩擦过她手指。

“你呢,你难过吗?”闹够了之后,他问。

“我?”她手指向自己,“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难过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他笑了,“那很好啊。”

永远都别知道吧。

就让从前都消逝吧,不需要想起来了,那些苦痛、悲戚,全都忘干净了最好。

不要忘,想起来,他还有话要和她说,和之前的她说。

他要紧紧地抱住她祈求原谅,要问她是不是恨他。答案又呼之欲出,她不恨他,否则的话弥留之际又怎么会那么温柔又眷恋地抚摸他的脸颊。

忘记吧,太折磨人了,他不忍心再看她被过去囚禁

别忘,回到他身边,这一次他会好好地对待她的,不会惹麻烦,也不会把房间搞得脏兮兮,他每天都去接她下班,听她讲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件小事,认真地听,不再敷衍。

他的头沉沉垂下,被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脖颈。

面前的女人忽然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墓碑,犹豫几秒后,她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终以一个生涩的姿势环住他的肩膀,仿佛在模仿某个遥远的记忆。

风声静止了。

这一瞬间,他彻底崩溃。

清晨空荡的墓地里,骤然响起男人撕心裂肺的恸哭。那哭声是从五脏六腑里硬扯出来的,混着血泪,一声声砸在冰冷的石碑上。

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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