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27层,陈因往自己工位上走。路过郑嘉荣办公室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往里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对上他向外看的眼睛。陈因一时尴尬,想到自己要请假的事情,干脆直接敲门进去了。
“郑总。”
“嗯?小陈啊,来坐。”
陈因微微躬身,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
“刚才出去了?”
“呃,是的,有些私事。”
“唉……”郑嘉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向后一靠,“小陈,你从入职以来就是我带着的。你很优秀,业绩极其出色,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不过,你还记着我一直强调的是什么?”
“状态。”
“是,看来你记着的,工作状态很重要。你之前最大的优势就是心无旁骛,甚至有些不像正常人。虽然效率很高,但我说实话,感觉不好。一个人是要有除了工作以外的正常生活的,否则就不像人了你说是吧。”
“……是。”
“我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看起来你的状态并不好,不专注。但我又从心底里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你越来越有人的样子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请假调整调整。这也许是个机会,能让你试着找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点。”郑嘉荣放下杯子,和善地笑了笑。
阳光从郑嘉荣背后的玻璃窗里透进来,温和地洒在办公室里。陈因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些,肩膀微微下沉,抬头说:“那郑总,我想请个年假。”
“嗯,可以啊!你应该是工作有五年了?”
“马上满五年。”
“那可以,从周一请,连上两个周六日能有九天,好好调整一下。好了,快回去走流程吧。”
“好,谢谢郑总。”陈因抿了抿嘴角,站起身推回椅子,转身离开。手搭上办公室门把手的时候,郑嘉荣突然开口又叫住了他。
“小陈。”
“嗯?”
“董一是咱们财富业务二组的吧,他最近势头很猛。”
门把手紧了紧又被放开。陈因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刚起身时的微笑:“是啊,董一很有能力。”
“嗯,”郑嘉荣依旧靠着椅背,逆着阳光看过去,面上的神情不似刚才清晰了,“回去吧!”
“好的郑总。”
“钱晓,御峰27号到账什么情况?”
“噢,我看一下啊,问题不大,肯定能按时成立。”
“好,辛苦了!”陈因对她笑了笑,回到自己工位上,打开电脑准备走请假流程。
这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在内网用这个功能,刚入职的时候都培训过,可这么多年不用,操作起来实在有些生疏。
恰好这时候董一拎着两大兜奶茶过来给大家分发,正巧看到陈因皱着眉研究着什么。他把奶茶放在空桌子上,走过去问:“怎么了陈老师?”
“哦,正好,我要请年假,但是一直没请过假,忘了怎么走流程了。”陈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你要请年假!”董一也有些惊讶,一向视工作如命的陈因居然还有请假的时候,“这是家里有事?”
“嗯,也不算。主要是最近有点累,想休息休息。”
“哦这样啊,我来吧!”董一点点头,转过电脑给陈因操作起来。
“一一,你之前是在哪里来着?”
“啥啊?”
“就你前东家。”
“哦!万广总行。”
“怪不得啊,你这适应的很好啊,这季度业绩第一很有希望啊!”
“什么啊陈老师,我哪能比得过你哈哈哈。哦,好了!”
陈因笑了笑,伸手拍拍董一的肩膀:“谢谢!”
正说着,过道进来一批人,实习生培训结束了。付桐低着头,头发塌下去一块,看着很像皱巴的窝瓜。
“诶,付桐,这怎么回事啊?我刚买了奶茶,你拿一个。”董一看见,赶紧过去给付桐翻了一杯出来。
“不不不不用了!”付桐有些惊慌。
“你拿着吧!咱们部门这么忙,有个实习生帮忙能轻松不少呢。”钱晓在身后笑着说。
“对啊对啊你拿着呗。”董一附和道,干脆直接绕过付桐放在他工位桌子上。
“那,谢谢董老师。”付桐道谢,眼睛有些局促地乱瞟,一不小心正对上陈因的眼睛,又赶紧避开。
刚回到自己工位,付桐手机就接到陈因的微信消息:“晚上下班去未尽,好好交代一下你和姜安易是怎么回事。”
关井泽很讶异,陈因居然在工作日提出晚上来未尽喝酒。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依旧很是兴奋地做了准备。以至于陈因和付桐来到二层才发现整个二层都没接待客人,甚至原有的桌椅都移到一边去,只在中间摆了一张双人的圆桌,以及一个可移动的长车,上面摆满了调酒器具,下层则是一些准备好的冰桶和基酒。
而我们迷人帅气的店主关井泽,站在推车后面,黑色衬衫袖子半挽,满眼柔情地注视着楼梯口。直到陈因上来,他发现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一时间表情僵住了。
“噫~哥,你这勾引人的眼神收一收,好可怕。”付桐忍不住抱臂缩肩抖了抖。
关井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有点没好气地说:“陈因,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什么意思啊,我好歹曾经也是你员工吧!”
“好了好了,井泽你先别气,留着一会儿听付桐讲他和姜安易的事情再生气吧。”
小刘刚接手未尽晚间事务的那天,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忙不过来,于是给付桐打了电话叫他下班过来帮忙。付桐一盘算,觉得没什么问题能按点下班,于是就应了下来。
晚上七点左右,付桐正在和顾客闲聊,未尽的大门打开了。他习惯性地抬头瞟一眼,说道:“欢迎光临!”
“小付同学,好巧啊!”
付桐闻言,眯了眯眼朝那边看去。那人身高腿长,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自己胳膊上,上身是材质极好的衬衫,很好地勾勒出他精瘦的身材。视线再往上移,付桐的脸垮下来——这不是姜安易吗?
和顾客微笑道了歉,付桐站起身朝姜安易走过去:“姜老师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嗯?未尽名声在外,我自然要来看看啊,怎么,小付同学不欢迎我啊。”姜安易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付桐。
付桐深吸一口气,挂起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引导姜安易上了二层找空位。虽然是工作日,可店里晚上依旧人满为患,姜安易还算运气不错,靠近阳台的地方还有一个空桌子。
“这是我们的酒单,您看看想喝点什么?后面是一些小食,味道也都不错。”付桐拿过册子让姜安易选择。
“谢谢,”姜安易笑着接过,一边翻动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老板不在?”
“不在啊,”付桐心下暗笑,语气平淡地回复,“他为了回家给男朋友做晚饭,晚上都不来店里了,你说气不气人。”
姜安易翻动菜单的手明显一顿,等了两三秒之后,指着上面的长岛冰茶说:“拿一个这个吧,然后,再做一份辣鱿鱼须吧。”
“好的,您稍等。”付桐记好点单,下楼往吧台走去。
“哎,刘哥!有个客人要长岛冰茶。”
“好嘞。”
“嘶……等等,”付桐突然脑子一转,补充道,“再给他加一套shot,就前两天刚推出来的一套8个,我请他。”
小刘狐疑地看了付桐一会,点了点头。
“谢谢刘哥!”说完,转身进了后厨。
不一会儿,付桐便端着长岛冰茶和鱿鱼又上了二层。姜安易并没有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墙边看着什么。付桐把食物放下,朝他走过去,还没说什么,姜安易先开口了。
“这些照片,是关井泽拍的吧。”
“嗯,是啊,我们老板前些年世界各地跑,又喜欢摄影,拍了不少东西。这只是一部分,一层墙上的更多。”
姜安易点点头,继续一张一张看过去。直到目光落到正中央的一张照片上——那是站在东岸滨江公园拍的西岸,熟悉这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张,不是他拍的。”
“啊?”付桐凑近一看,心下了然,“哦这个啊,这是陈哥拍的。那天在粤菜馆,陈哥提前走是去找我关哥去了,俩人正好错开。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听关哥的意思是,陈哥说这张照片是他给关哥拍的第一张照片。这俩人谈恋爱太抽象了,我不懂。”
姜安易很明显地怔愣住了。
付桐神经大条,但姜安易明白。这张照片一看就出自一个毫无拍摄经验的人,不是关井泽,那必然是陈因了。陈因不喜欢拍照,姜安易再清楚不过,但他一定会拍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或者至少是有过感情的人。
……
高三出国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陈因在桌子下戳了戳自己,示意出去。姜安易很错愕,陈因从没做过这种事情,但还是打着上厕所的旗号,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室。出教室后,陈因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他的腕骨,狂奔出去。
全校都在上自习,白色的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连廊。陈因带着他来到栏杆边上,轻喘着气说:“手机给我。”
“啊?你敢在学校用手机?”姜安易有些犹豫地把手机从校服裤兜里拿出来。
“快点。”陈因一把拿过手机,然后指着栏杆中间说,“站过去。”
“啊?”姜安易一脸懵,但还是很听话地站过去,“好,好了。”
陈因打开手机相机,没什么手法,对着姜安易按下拍照键:“好了,还给你。你之后记得发给我。”
“好,”姜安易接过手机,打开相册一看,“哎,这也太丑了吧,这谁能看出来是人啊。”
陈因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姜安易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舍不得我?还拍照留念一下。又不是不见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就算想要照片我可以给你发个帅的啊!”
陈因摇摇头说:“这是习惯,我一定会给重要的人亲手拍一张照片,丑也没关系,反正是留给自己看的。”
……
“好笑的就是,办完离校手续一周后,他送我到机场,毫无表示。就好像,我的离开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一样。我让他等我回来,实际上我刚落地伦敦就发现自己失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这就是‘重要的人’。”
故事讲完,长岛冰茶也见了底。实际上姜安易不怎么能喝酒,一杯这个足以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付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转头就发现小刘端着那套shot上来了。
“付桐,是这位客人的吗?”
“啊,不,不用,不是不是。”付桐一边否认,一边用手在桌子下面狂挥,示意小刘离开。
“嗯?给我的吗?”姜安易用手松开领带,解开两颗扣子,对着小刘说,“别端走啊,留下留下。”
小教父、小尼格罗尼、小玛格丽特……一共八个shot摆在面前。姜安易迷离着笑了笑,两眼一闭,随便摸了一杯一饮而尽。苦涩过喉,他眉头紧皱一瞬又松开,很快又伸手盲摸了一杯,继续仰头。
“哎,姜安易,你别这样。”付桐伸手拦住他继续摸酒杯的动作,没想到手腕一紧,姜安易俊美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
“付桐,我知道你是想整我来着,怎么就突然改变注意了?你可千万别因为我讲点故事就心疼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说完不等他反应,嘴唇被一股酒气覆上,玛格丽特的酸味被迫尽数品尝。
数秒过后,姜安易退开,用手拍了拍付桐宕机的脸:“怎么回事,我也没见你喝酒啊,怎么傻傻的。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长得挺好看的。”说完,又伸手去拿酒。
只见付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倒入口中,又把剩下的一杯一杯全部喝掉,有些气喘着说:“这是我付的钱,你他妈想喝自己买去。”然后端起托盘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
“事情就是这样。”付桐垂头丧气地说。
陈因满面复杂,抬头想用眼神询问一下关井泽,却发现身旁的人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陈因心底一声长叹,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在桌下安抚似地摸了摸关井泽的手背,又掰开他的手指扣了进去。
“那后来你还有再管他吗?”陈因开口问。
“有啊,他喝太多了,我没办法给他开了个房间送进去才回学校。”
“那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小男孩啊。”关井泽语气平平地发出感叹。
“哎哟不是,靠,这可怎么办啊!”
“呃,付桐,我只能说你尽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这种事情你表现地越在意,对方就越觉得称心如意。”
“是啊陈哥,我又不是蠢货,我能看得出来今天在茶水间他就是想拿这事刺激你。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和我关哥感情那么好。”
关井泽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继续听付桐说:“可是凭什么要拿我当工具使呢?他姜安易怎么想的,我也是个人啊!”
陈因一听,心下觉得不对,牵着关井泽的手用了点劲。关井泽明白过来,开口道:“付桐,你是直的对吧。”
“对,对啊!”付桐立马抬头,回答很爽快,可说完才觉得怎么有哪里不对劲。
陈因和关井泽交换了眼神,没再说什么。
一出未尽大门,关井泽又开始一言不发,径直往自己车上走去。陈因跟在后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拉开副驾驶坐上去。一踩油门,车驶上了滨江大道。
“不开心啊。”陈因试探地问。
“没有。”
“因为照片?”
关井泽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陈因笑了笑,“那确实是我的习惯。我那天说了,我不可否认自己喜欢过姜安易,但没那么深的感情。你和他不一样。都是拍照,但我对你太小心翼翼了,拍不出你的样子就根本不敢拍。”
陈因看了关井泽一眼,见他没反应,干脆自顾自地说道:“虽然我也有点奇怪,但确实如此,遇上关于你的事情我就特别谨慎。因为我给你的一定要是最好的,留给我自己的你也得是最好的。你不是问我怎样才算爱吗?我感觉又悟出来一点,大概是谨慎吧。”
关井泽勾了勾嘴角,但又立马放下:“嗯,我也没有很在意啊,你在解释什么。”
陈因耸了耸肩,说:“可惜了,这条路一直到上了快速路也没有红绿灯,不能亲你。”
关井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夜晚沉沦,空气潮湿而缠绵地贴在身上。顶峰刚过,声带和肌肤尚在余韵中颤抖之时,关井泽哑着声音在陈因耳边说:“我们去云南待几天好不好,宝贝。”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强烈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