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住在青石广场的男人迫于种种压力再次找到他。
一家不起眼的餐馆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满脸窘迫,透着些许狼狈,另一个则神色自然。
他瞧着坐在对面的老熟人,对于男人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半晌,是他打破沉默,率先开口:“你来找我还是因为隔壁那件事。”
“算是吧,”闻言,男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大师还记得隔壁那供台吧?”
男人说这话时,下意识四处张望,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揉搓手指不断缓解心中的紧张。
见此,他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瞧着男人如此神经兮兮,出于好心,他就将这猜测说了出来:“我当然记得,怎么了?是隔壁又有动静了?”
“不是,”男人摇摇头,他垂下眼睑,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让他疲惫的发现吐露出来:“是我的妻子……她,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正午时分,这家餐馆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烟火气伴随着喧嚣的吵闹声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提醒着众人,到了吃饭时间,但在这之中有两个人恍若未闻,他们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能详细说说吗?”他给男人倒了一盏茶,并递到他面前。
借着氤氲茶香,男人将他所看到的事情娓娓道与这位“大师”听。
自从贾暝恣毁掉供台后,男人就隐隐觉得生活变了味,可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当他将目光转向他的妻子时,他忽然明白,原来是他的爱妻终于肯为他做出改变。
男人以为是女人终于想通了,一改在外抛头露面,肯为他辞去工作,肯为他做个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肯为他安心作羹汤。可渐渐,他意识到不对,他的妻子穿着妖艳,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遇人打招呼时所露笑容与以往不同,多了几分柔媚。
这真的是他那个雷厉风行的妻子吗?妻子的所作所为都被男人看在眼里,明明一切都在按照男人所想的那般发展,看着他的妻子为他熨烫西服,为他准备明日的便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可每每与妻子对视时,他就心生寒栗,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恐惧。
某一天他下班回家,发现餐桌上摆着鱼汤,他的妻子不爱吃鱼,也不会做鱼,怎么突然转了性?
“你怎么做鱼了?”
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摘下围裙,“我今天路过菜市场看见鱼类打折,想着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就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做鱼汤,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雪白嫩滑的鱼肉搭配着爽脆的藕片,淋上浓郁醇厚的汤汁,一碗热腾腾的鱼汤盛到男人面前。
鱼汤的鲜香萦绕在男人的鼻尖,但男人此刻却没有食欲。
这实在奇怪,且不说从来不吃鱼的妻子突然开始做鱼,就从这做鱼的手艺来说,头一回就能把鱼做的如此完美,这当真是他那个厨艺简陋的妻子吗?
他看着面前的鱼汤,又看着漂亮温柔的妻子,只觉这是一场诡异的梦。
但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女人纤细的身影缓缓靠近,落在男人身上的灯光渐渐变暗,是他的妻子盖住了落在他头顶的灯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男人忽然有一种预感,千万不要抬头,更不要与妻子对视。
他盯着雪白的鱼汤,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爱妻的手艺。”
“呕……”
男人只喝了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不是鱼汤难喝,而是鱼汤里的东西堵在他的嗓子眼。
“这是什么?”男人将手伸进嗓子里,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恰在此时,女人默默移开,天花板的吊灯明晃晃地照在男人身上,叫他看清鱼汤的东西。
白色的……纸团?
男人不禁疑惑,他眯了眯眼,盯着手里的东西,犹豫良久,还是将其展开,待那东西展现出本来样貌后,他猛然一惊,险些跌出椅子。
给死人用的纸钱!
这死婆娘是咒自己么!
此刻,男人眼中满是愤怒,一腔怒火冲向喉尖,他如同暴怒的雄狮奋然抬头,在对上妻子笑吟吟的目光时,又一下熄了火,莫名的诡异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亲爱的,鱼汤不好喝吗?”
与此同时,男人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他不由得瞳孔紧缩起来,恐惧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他的妻子早被鬼怪一类附了身。
所以,这一切也都说通了。
然而,坐在对面的贾暝恣却道:“你确定吗?”
仅仅是一句否定,就能掀起轩然大波。男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冷漠的家伙,几秒钟的时间内,他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疲倦,转变为震惊,到最后化作满腔怒火。
这几个月来,压在男人心中的恐惧终于有了发泄口。男人的恐惧在此刻化作实质的怒火,尽数朝他发泄。
“难道还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妻子吗!我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了,她平常是什么样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别人都觉得我在撒谎,连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他被男人突然拽住衣领,近距离感受着男人此刻的愤怒,餐馆内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二人身上,像是看一出滑稽的家庭伦理戏,少有的,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破绽。
他一把扯开男人的手,抬手理了理衣领,沉声道:“是我失言了,这样吧,我和你再去一次你家,关于你的妻子是否真的被鬼怪附身,只有等我见到了才能确定。”
男人同意了他的提议。
“咔哒——”
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女人放下餐盘,回头循声看向大门,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还带回来一个人——贾暝恣。
女人微不可察的变了脸色,转而换上更加温和的笑容,缓缓来到男人身边,半是嗔怪半是撒娇的语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跑到哪里鬼混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照明灯的白色灯光落在男人那张高高昂起的脸上,或明或暗。面对走过来的女人,他笃定贾暝恣会帮他揪住这女人的狐狸尾巴,因此他始终未曾低头瞧她,只是一言不发,一脸严肃,冷漠地看她表演。
“还在因为鱼汤的事生气吗?我也是不小心,亲爱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想喝鱼汤我以后都不做了……”
在女人的温声细语中,男人忽然转过头,有些不耐地看向身旁那个局外人,问道:“如何?看出什么没有?”
这话儿里透着一丝期待,他清楚地明白,此刻,男人需要肯定。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
“别急。”
在男人期待的目光里,他一把握住女人的手腕。
“你干什么?!”
他这失礼的举动果不其然惹来了女人的巴掌,而他也早有预料,轻飘飘地侧身一躲,女人就措不及防地扑在男人怀里。
面对快要跌倒的妻子,男人本能的想要躲开,奈何他反应慢了些,想躲的时候已经是亡羊补牢,他被女人死死拽住胳膊,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无奈,他只能求助地看向贾暝恣。
“她怀孕了,可喜可贺。”
原来,这就是女人性格大变的原因。
“怀孕……”男人仅用了一秒钟接受了这个答案,原本那张脸上还带着点儿嫌恶,而如今,男人整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他像是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女人,就连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惠慧,你怀孕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你怎么连怀孕这种事都没有察觉?”
“我……哎呀,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就这样,这对小夫妻因为一个“爱的结晶”和好如初了。而他也在夫妻俩的千恩万谢声中离开了。
事情到这里真的结束了吗?
并没有。
相反,在看见女人的那一刻,他的手就开始隐隐作痛,那只曾折断槐树枝的手,如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纹,顺着掌心向外延伸,如毒蛇般缓缓地往他胳膊上爬,用不了多久就能蔓延到他心口。
他虽不知这红纹是何意味,但直觉告诉他这事邪门,若不及时处理,后果严重。
即使借用“生死簿”也无法消除这红纹时,他慌了,红纹如影随形,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任他用尽法子也甩不掉。
所以,他在听闻男人的讲述后,便有了目的,他想来瞧瞧这个男人口中性情大变的女人,抓女人的手腕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想确定女人是否同他一样,她的手中也有这红纹。
就结果来看,女人没有。
这可真是难办了,该不会普天之下就他一个人遭到那邪祟的诅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