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屁颠颠地跑出来,又是一张小狗似的脸,期待地看着她,“我们玩什么?”
赵蛮姜随手勾起叶澜腰侧的那只香囊:“你知道我送你这香囊什么意思吗?”
叶澜忙捂住香囊:“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很重要,你不能要回去。”
谢心遥忍不住也追问:“香囊该送什么人的,你不知道吗?”
“送我的就是我的!”
赵蛮姜此刻也觉得跟叶澜理论这些有些对不起叶澜的脑子,“没事,你回去吧,没说要拿回来。”
谢心遥有些惆怅:“那……你哥哥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蛮姜心说,他是个正常人,没这么拎不清。“他也是在孙先生那上过学的……”
谢心遥放下心来。
然而赵蛮姜忘了,庆之也是个正常人。并且也在孙先生那上过学。
易长决过了晚饭时刻都不曾回来,左等右等,天色要暗下来,谢心遥不便多留,香囊只好经由赵蛮姜转交。
送走了谢心遥,叶澜陪着赵蛮姜坐在主屋门槛上,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等易长决回来。
“少主要是今晚不回来了呢,别等了先去睡觉吧。”叶澜靠在门框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
“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再等一会儿就去睡了。”赵蛮姜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前方。
“为啥一定要当面给呀,你搁在他房里就好了呀!”叶澜问。
“哎呀,你不懂!”赵蛮姜摆了摆手,又补充着说,“到时候只见个香囊,谁知道他以为是谁送的。遥遥做那么久,做那么好看,心意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那你做的剑鞘也做了好些时日呢!”
“我做的那破玩意儿,他还指不定收不收呢。”
“怎么可能,你做的那么用心,那么好看,少主不要,你就送给我!我要!”叶澜急急说道。
“哎,我也不知道。整个秋叶棠,我最拿不准的就是他的心思了。”赵蛮姜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那你就现在把剑鞘送我好了!”
“你要来干嘛,这是配套着苍阙剑打造的,你那个不合用,给你也是放着浪费。”赵蛮姜没好气地怼道。
“怎么会是浪费呢,做得那么精巧,我定好好收藏着!”叶澜不依不饶。
“哎呀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赵蛮姜一边说着,一边把叶澜往北厢推,还贴心地为他带上了门。
“哎——真的可以给我的!”叶澜还在屋里做最后的挣扎。
“那当我谢谢你!快去睡觉!”赵蛮姜说完,回到主屋的门口,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冬日的夜,寒意逐渐浸透骨髓。一口冷风卷过,赵蛮姜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服,继续靠着门槛等着。
一边等一边胡乱想着,似乎这样等了他许多回。
年祺备的炭火已经不剩多少了,手里的暖手炉也慢慢凉下来了。
心里默念着只再等半个时辰,再不回便不等了。却不知不觉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易长决回院里的时候满身疲惫,浑身似乎都脱了力,脚步都有些虚浮。
每年生辰,他都会赶去母亲的墓前祭拜。往来路途艰远,马不停蹄地奔走这几日,饶是他体力也有些吃不消。
走到院中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定神看了半晌,才缓步走上前。
他蹲下身,拍了拍赵蛮姜的肩膀,“怎么睡在这?”
赵蛮姜朦朦胧胧半睁了眼,神志还没清醒回来,“你怎么才回来,我还等着送你生辰礼呢。”说完又闭上了眼睛,靠了回去。
易长决握在手里的剑紧了紧,嗓子像被沙土碾过一样哑:“你……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裴师爷去年说的。”赵蛮姜睁不开眼,人没清醒,脑子却还在转,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着,“礼物我搁在桌上了,我可做了一个多月……”
他今日及冠,二十岁了,却没有收到过一件像样的生辰礼。
易长决的胸口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微微裂开了一道缝。
他拖着疲惫酸软的腿进了屋,正堂的会客桌上搁着一只锦盒,他上前打开,入眼的是一张大字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贺生辰
易:长乐康泰,平安顺遂。
以他对赵蛮姜写字水平的了解,这几个字应是极尽了她十二分的功力。
字条下面是一只剑鞘。
易长决拿起来细细看了下。剑鞘出乎意料的轻,是木制的结构,但是因上了漆,看不太出来用的什么木;护环是精铁制的云纹样式,几朵团云一直延伸到中间,正反两面各飞着一只鹤,看着栩栩如生。剑镖被制成丹炉的样式,上面还有几缕用精铁镶嵌的云烟。
整个剑鞘起来颇有仙风道骨,灵动非常,巧思妙想又搭配得一气呵成。
易长决把苍阙剑试着轻轻插入这柄剑鞘,发现贴合地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做得真好。
他转过头,走到赵蛮姜身边,并排着也坐在门槛上。
“赵蛮姜——”易长决尝试喊醒她,舌尖翻转的触感是陌生的,想想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似乎很少认真喊她的名字,不由得顿了顿。
他看了看手里的剑鞘,唇角轻轻向上扯了扯,又放软了些语气:“赵蛮姜——醒醒!”
“唔——”赵蛮姜迷迷瞪瞪地直了直身子,“怎么了?”
“我拿到你送的礼物了,你回屋睡吧。”易长决看着她,轻声说。
“嗯,你喜欢吗?”赵蛮姜努力地睁了睁眼睛。
易长决抿了抿嘴,思忖了下,缓缓道:“喜欢。”
“嗯,那就好。”赵蛮姜说完,骤然又想到了什么,清醒了几分,掏出袖子里的那只香囊。“对了——”
易长决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飞速地蹙了蹙眉:“谁的?”
然后听到她开口说道:“谢心遥,就是我同窗,她给你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他没回答,反倒问:“你知道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蛮姜这会儿困得厉害,又靠回门框上,思绪转得越来越慢,呢喃道:“我当然知道了,你又在不开心什么。”
然后,眼睛缓缓闭上,身体不知觉得往后边倒去。
易长决忙伸手托住她的头,无奈地摇摇头,“赵蛮姜,你该回屋睡觉了。”
“……”
没人应他了。
易长决一手扶上她的肩膀,准备抱她回屋。
但赵蛮姜此刻又忽然惊醒,努力睁开眼:“香囊给你了……我要回屋睡觉了。”
“我带你回屋吧。”
“唔?”赵蛮姜脑子还是混沌的,只觉得好像是被人拽了拽肩膀。
“站稳。”嗓音微凉,但许是夜色太冷,显得不像平日那般不近人情,反倒透着点耐心与温软。
赵蛮姜勉强打直了身子,扶着门框站起来,便感觉有人拉起了她的手腕。
她半扯起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便跟着迷迷糊糊地跟着往前走。
易长决望了望天空,漫天的星星散落成海,伴着一弯峨眉残月,像一叶孤舟,散发着熹微的光亮。
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身后的牵着的人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跟着,借着星光月影,映出两个相互依靠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
鸡鸣不知过了几道,赵蛮姜才悠悠转醒。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晚上那件,脚上的鞋都没脱,就被搭上了条被子。
刚抬手,就看到袖口吊着谢心遥那只香囊缀着的红色锦带。
——坏了!事办砸了。
昨夜不是给他了么?
赵蛮姜瞌睡一下子就醒透了,爬起来就往主屋跑。她匆匆进了正堂,却发现会客桌上空空如也,昨夜放在上面的锦盒已经不见了。
书房的人听见动静,掀了帘子出来。
“礼物……”赵蛮姜刚开口想质问,只见易长决腰间配着一把剑,剑鞘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只——是她花了一个月亲手做的。
她转了个语气,掏出袖子里的香囊递给他:“这个你忘了拿。”
易长决只是瞥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淡声道:“你拿回去还给她吧。”
“为什么?”赵蛮姜上前一步,看向他的眼睛。
他偏了偏头,看向门外,声音又开始发冷:“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收的吗?”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他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知道,便能收了吗?”
赵蛮姜被他深冷的眼神震慑住了,但那股倔强的劲儿又压不住地往上冒,她面色也沉下来,梗着脖子道:“你不想收就不收,不会去好生去同人家讲么,对着我发什么脾气。”
说完,赌气似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昨夜她只是困,并没有失去意识。那个带着温度的人似乎成了幻觉,一觉之后,又恢复成这幅冷冰冰的模样。
她不明白谢心遥为何要执念这根忽冷忽热的木头,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搅和进这淌浑水,一大早上去受一肚子气。
她带着一腔怨气,去书院把东西还给了谢心遥。
谢心遥面色很差,一双空洞的眼下缀着小片青灰,一看就为此事惦记了一夜。
但在看到香囊的一瞬间,神色似乎没有多少异动,对赵蛮姜说:“不碍事,我也料到了,本也是我一厢情愿,多余生出这么多痴妄的念头。”
赵蛮姜隐约能察觉到她在难过,试图安慰:“没事,会有更合适的人收下这只香囊的。”
谢心遥只是摇摇头,她把香囊收起来,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不会再有了,不过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