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施芮悦上次吃饭还是在上次。
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搭伙了,两个人一对一在校外慢悠悠吃完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们俩各自举了半杯饮料,在小公园荡秋千。
飞起来的时候会铲起冷风,皮肤好刺激,还好现在只是一般冷,没有特别冷。
“对了,上次说的那个童茜茜的八卦你还记得不。”
我们大力踹向地面,一前一后地摆着。
“啊……”我回忆了半天,“是说她是我们这教师子女?人还没了的那个。”
“对对对对,就是就是。信息更新了!”
“人都没了信息还能更新啊。”
施芮悦晃了晃杯子:“能哇。不是有传言说季向松也是有这边的什么亲戚才能转班级么。”
“是噢。”
“好像就是上一辈认识的。”
“你的意思是季向松的不知道什么亲属,跟童茜茜的妈妈很熟?”
“对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这八卦打哪来的。”
“就是有人在办公室里听到他们几个大人以前还串门。”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而且有人怀疑是因为认识,所以转班就安排座位好近。”
“啊?当时不是有人志愿主动让了,她就有了那个座位。”
“说是老师提前问过能不能换位置的。”
“哇……”
“前后的两个都问了,就柳青苑前面那个肯。”
为啥这么荒唐的事讲得真真的,坐得近了能干嘛呢。我搭着秋千飞上飞下。
“但她不可能是为了这个文转理吧。”
“对,她是自己想转的。”施芮悦嘬了超大一口,“当时办公室里讲起来,就是因为她本来不该在我们班的。”
“啊……这倒是的。”
她好像期中考比柳青苑低了大几十分,考上本科,可能也得填成专科的程度。
我们班绝大部分人都是妥妥本科,无非就是择校的问题。
文转理的话最合理的方案是去普通班,教得也慢半拍。基础好了后面本科稳妥。
“难说,适应了课程不知道会怎么样。”我看着天一会大一会小。
季向松除了注意力不太集中其他的没啥问题,理解的算很快的。
“是噢。”施芮悦不舍得从秋千下来,又想把杯子扔了,前后晃了半天,手不知道该放哪。吸管在上面摩擦出难听的声音来。
“再玩一会好回去了。”
“嗯嗯。”
我跟着一口气喝完了。
“柳青苑的八卦也更新了。”
“更新什么。”
施芮悦悄咪咪地压低声音:“已经确定了,她妈妈不是死了,是跑了,还活着。”
“啊……”
原来有人以为她妈妈死了。果然这种八卦可信度很一般啊。
“就是各自有家,外遇啦。”
“噢噢这样啊。”
各自有家我已经知道了。
“赵乐之还一直骂她没妈她都不还嘴呢。”
“呃……可能是懒得纠正吧……”
“反正办公室老师说是判给爸爸的。她爸爸也不怎么管她。”
“嗯嗯。”
各位老师,你们是真不爱关门啊。
也行吧,好歹把妈给传活了,很接近真实版本了。
我们俩从秋千上下来,一起丢了垃圾,漫步回校。
“待会选课你选什么。”施芮悦拍了拍手,“给我参考参考。”
“数学、啊不,生物吧。”我猜柳青苑会去生物,无所谓,到教室随着一起走就行,管它什么。
“生物啊,好像可以。我还在想去不去物理,最近的物理课跟疯了一样。”施芮悦仰天长叹,“唉,真不想回去。读书好烦。”
我看了眼手机时间,离上课还早,“要不再逛一会?”按柳青苑的个人习惯她是不会这么早去别家教室的。
“好耶。就提前十几二十分钟到教室差不多了。”
“我也觉得。”
我们在路边随意地绕圈,施芮悦似乎觉得除了学校去哪都行。尽管有点冷。
没多久手机震动连绵不绝。
季向松的名字在屏幕上面不肯下来。
“说曹操曹操到,是劝我们打道回府吗?”施芮悦咯咯乱笑,“该不会又要一大帮人去物理课。”
算了接一下吧。
电话那头不止一个人的讲话,先开口的不知是谁:
“佳佳被教导主任叫走了!”
“啊?”
“还有柳青苑也去了!打起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
她们怎么打得起来。
“老师要来调查情况,要好多证人!不然柳青苑完了!”
“什么东西?”
“你快回来啊。”
“能不能来个人一口气讲清楚。”
“赵乐之找了佳佳麻烦,柳青苑打了她。”
“是打了赵乐之?她怎么敢啊?”
莫名其妙。
“柳青苑拿书扔了她。”
“打中了吗?”我问。
“……”
电话那头沉默半秒。
“打中了。”
yes。
“好耶!!!”这一声是施芮悦插进来的。
就是情况不妙。
赵乐之的行为是没有物理痕迹的。按教导主任出马的情况看,柳青苑的行为是有痕迹的。估计是哪里青了肿了。
单从物证推理,事件是反的。
柳青苑是必须被处理的。
“赵乐之的爸爸已经路上了。听说叫了柳青苑她妈妈过来。”
“谁妈妈?”
“柳青苑。”
“啊?”施芮悦刚刚与我八卦完,同样震惊。
“听说她本来就要来家长会,顺道的。”
什么东西?
亲生的那个跑外地去了啊,那就只剩一个答案。
“靠。”
我挂了电话开始飞奔。
施芮悦一头雾水跟在我后面:“她到底有没有妈妈啊?”
“后妈啊!”
我的脚不敢停歇。
我一般不会讨厌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她的后妈是例外。
严格意义上说。
我当是恨她的。
不明确恨是什么概念的状态下,我便敢确定我的恨意。
柳青苑小时候与她相处不了,推搡的过程里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爸爸那时候出差了,又正好碰上暑假。她不想被邻居或社区的人发现,就把孩子关在卧室里,一天两顿剩菜米饭,狗一样地过了一个夏天。
这就是那个肋骨骨折的来源。
最后等亲爹出差回来,她坚持是因为柳青苑不想有弟弟妹妹所以撒谎想引起注意。
生完孩子吵得更厉害,磨合了两三年,初中能自理了就分开了。
很明显她爸爸选择了新家庭。
柳青苑后妈就算出现,也没什么可能站我们这边。
进入校园,一棵棵毫无生机的树往我们身后奔走。
“好累。你跑得好快,她们会怎么样啊。是不是出大事了。”施芮悦还没完全理清楚。
现在的情况最麻烦的是如果大家一致认定赵乐之有长期霸凌行为,班主任责任很大。那她反而不一定站在我们这边。最好的情况是她非常勇敢地公证处理,同时承担学校的批评,最糟的情况是她有可能会游说同学,假装无事发生。
极端好的结果是赵乐之停课一段时间,柳青苑获得更轻的处罚。
极端差的结果就是老师们没有认定出现过任何霸凌,只是柳青苑一个人行为有问题。并因为没有家长维护而获得过重的处罚。
教室门近在眼前。
周五下午特别复杂,选课后里面坐着不认识的人。
当然也有同班同学。
“怎么说。”
有个同学直接搭腔:“在场的一个个叫去问了。”
“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
哇……
“大家都站柳青苑那边。”一个男同学夸张地比划出超级英雄的姿态,“一战成名。”
看来口供是保的,就看大人之间的争执状态了。
我丢下想八卦的施芮悦自己去主任办公室了。
迎面佳佳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们就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先去上课。”
果然年级第十的课肯定还是要保的嘛。
她抱了抱我:“待会我外婆会来。她本来今天不用来的。”
“没事了没事了。”我也回过来抱她。
她在耳边劫后余生般地笑起:“问题不大,我外婆有魔法。她不会出事。”
什么?
佳佳结束拥抱,拍了拍我的臂膀:“咳咳。”
“嗯?”
“我同意你们的婚事。”
“你说啥呢这时候。”
她捧起我说不定在发红的脸:“她很勇敢噢。你们会好的。”
啊不是……原来她前边不同意啊……啊不对,没有要结婚啊。
“要不要偷听一会。”佳佳提议。
“在这?”
“那边有窗。”佳佳带我绕了半圈。
好家伙,蹲着的、站着的、靠着的,十几个同班同学在这呢。季向松也在。
你们也太熟练了吧。
窗户有上窗帘,但并非严丝合缝,能看到两个穿校服的人,并排站得离门不远,茶几边围了一圈中年人。
“赵乐之的爸爸来了,要好多钱。”季向松用细小的假声同步战况,“她家对面开五金店的,超近。一下就出现啦。”
“好多钱是多少钱?”
“要照CT、住院观察、还要心理损失费,一共要好几万。”
“好几万?”
这……我从缝隙中仔细端详,那就是个鼻梁上半个瓶盖大的红紫色,衣服带点血渍而已。去哪个法院都不可能判出几万来吧。
宝贝你也太轻了,就算骨头打断了我都站你这边。
“说是不给就报警,留案底。”季向松轻声补充。
我翻了个白眼:“拉倒吧这点淤青和血去了派出所八百块都拿不走。”
“没事,我在里面回答问题的时候能看出来他们不喜欢这个人。”佳佳握了个拳,“问题不大。”
好乐观。
乐观过度了吧!
要是我在场就好了。
唉。
“柳青苑的妈妈你们认识吗?”季向松提问。
在场的人都摇头。
很多人都以为她妈妈死透了好吧。
“快上课了,你们上课吗。”
窗边的一群人纷纷摇头,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在场的除了佳佳都是中午不在的。
“那轻一点。”季向松蹲着把头往臂弯埋了埋。
全班就你话最多了好吧。
在等待柳青苑家长的期间,老师为了避免自身听力受损,邀请赵乐之爸爸手写诉求。
不出半小时,门被敲响了。
我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女人的样子,会不会和漫画中的恶役一样,顶着波浪头,身着夸张的带有花边的服饰,语气高昂。
“请进。”
进门的是穿着非常干练的西服外套的女性,黑灰相间的花纹。仔细看的话,是一身的迪X奥。真假不明。
柳青苑一见她手就抖起来。
我没见过这样的她。
我盯着那个妆容比想象中更普通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喉咙很堵,双手发麻,脸像针扎一样。
她进屋就拽住了柳青苑的胳膊,扬起手要砸下去,老师吓得都上去团团围住两个人,一人各一圈,做了一个8字把她们分开。那个女人没有分毫让步,捡了桌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校服砸。屋里乱套了什么劝导的声音都有。
尖锐的女声穿刺空气:“你个没用的东西!养着丢人!给你剁了扔山里!你妈的***就是杂种***烂货***”
她的脏话连绵不断,在场的老师被震得沉默,窗边的同学们失去了吃瓜的愉悦,台风眼般宁静。
“这么个**还需要我来!?浪费时间,妈*****”
柳青苑对谩骂毫无反应。正如应对赵乐之一样。她这是听了多少年。
而赵乐之本人是没有这个级别的攻击力的,她被吓得呆在原地。
屋里像有好几个陀螺在旋转,光是窗帘缝已经不能看清全貌了。
我的背上像挨了无数倒刺,脚变得不是自己的,有墙从腹部上升直直地顶死我的咽喉。
有一瞬间分不清杀意和恨意的区别。为什么是恨的人更累,被恨的人毫无感知。
这个女人凭什么可以这样肆意生活。
佳佳的手触上我的眼眶,抹走我的泪水,按摩我用力过度僵硬的脸。她无言地干笑着,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季向松被脏话冲击得木在原地,“这不是亲妈吧……”
这你倒是猜对的。
我们一行人守在原地,不出十分钟,里面的战局已经不同了。赵乐之她爸都傻了,本来也是象征性上去拦一把而已,被骂成了吃屎吃到鼻子流脓的死猪。
“控不住了呢。”季向松吞了吞口水,“好像去叫校长了。”
“真闹大了。”
班主任敲门进来:“柳青苑妈妈来了。”
“这不在呢么。”教导主任和段长都擦上汗了。
“刚到啊……”
“诶?”
我们全部忍不住探头去看,班主任身后跟了一个身穿驼色长风衣的女人。她的头发梳得很高,足以拿下洗发水广告的丝滑的马尾辫,走进房间的那刻发梢张弛有度地飞起。
“妈……?”柳青苑在漫长的沉默中第一次发出声音。
“Surprise!”高挑的女人在一群混乱的男男女女里找到孩子,把她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