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醒来的时候家里也一如往常,没有人。
沈秋灵好像很担心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突然形成了这种操作。
我挤出一截牙膏在刷头上,瞄了一眼镜子,洗漱的地方今天也很普通,白色的瓷盆,没有什么特殊的银色下水口,杯子摆得和昨天差不多。
我让牙刷在口腔内使劲游走。
沈秋灵是个很聪明的人,说不定做了什么算术之类。
我小学毕业就被安排到这来了,过去四年多,每天都这样起床,在无人的地方洗漱,穿衣服,该出门就出门,不用出门就不出门。有事就办事没事就躺着。躺着发呆或看视频是最便宜的娱乐,四年间就电子设备买得是最值当的。月初看一下有没有钱打进来,如果没有就假装要去老家,他们不想看到我,就吓得打款了。
沈秋灵似乎是怕我读大学之后再也不能拿到合法的抚养费。我最初心底的打算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卖掉这里,可以在其他城市苟且五年有余。我就一个人,上哪呆着不是呆着。找得到工作就干干,找不到工作就死哪个角落,也不会有人发现。
而最近相关的决断产生了变化。
我吐了一口白沫,漱口。
液体来回激荡的声音在我两耳间回响。
冲一下牙刷就算结束了。
我举着刷柄把它投进两个杯子里的其中一个,震动了旁边那个除了颜色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的套件。
洗完脸,取下了蓝色毛巾边上的那条随便抹了一把。
回到房间,这个屋子也是很普通的,比如写作业的这张超大的桌子,真要描述的话算什么?我只会说它是“木头的颜色”,人们闭上眼,想象的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还有这张床,就可以叫“比较大的双人床”。以及这衣柜,就是普通的到顶的柜子,有一半有抽屉。大家想象的主卧长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这类模式化的板材家具是没有人会产生感情的。旧了就嫌了。
那扇窗更是平平无奇。只要说是深色金属框,大家想象的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没有主人家精挑细选的成分,纯粹的公寓开发商批发之举。
床头柜上方挂了个亚军牌子。是这个房子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了。
就是这种地方。
如果沈秋灵认为不该处理,就不会被卖掉了。
如果沈秋灵会伤心,我就不会跑到哪个角落里花光所有钱随便死掉了。
这便是决断的变化之处。
我拎上包:
“那可真的会很穷了……”
她想到的,大抵都是对的。
活得刚好是可以被算出来的,没钱就是没钱,是不需要算的。
关上家门时,冬天的风顺带给门框来了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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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茜茜最近身体非常放松,平常肩膀总是微微端上,整个躯干转动也有点奇怪,像某种需要躲到洞里才会好的小动物。她有一个秘密,全班只有我知道,当然也没有跟沈秋灵讲过。那就是她中午必须独处。据她所说,不是回家,是身体有某些问题,她要一个人处理。至于是什么问题,我没有追究细节,只是统一的口径就是回家。
运动会回来后,似乎是有好转,下午上课前,她有些天来得更早了。
是个额外惊喜。
她对我挺好的,我也不想对她太差。
在学校我会有意识提醒自己,如果她和我说话,我也要合理地产生对话。听上去像派发任务,只是我是真心的、很乐意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若是她中午不需要再回去,必然是件极好之事。
“喂,没妈的。”
季向松出去浪了,赵乐之便来了,这个课间就是这么神奇。
她伸手在我笔袋里掏走了一支黑笔,就回去了。
按我们的班级氛围,她只要好声好气的,借一支笔轻轻松松。课间还有五分钟,童茜茜似乎害怕可能会有下一步动作,她挽住我的胳膊,望向赵乐之的背影。
沈秋灵从前门进来,季向松在她后面乐呵呵的,两个人好像走廊遇见聊得很开心。
她就是浅浅瞥了我和童茜茜半秒,嘴巴就有点翘起来了。
怪可爱的。
沈秋灵往我们这走来,仿佛是在跟随季向松一般。只是十分沉默。
赵乐之在拿着我的笔涂鸦,笔杆猛地被抽走,只剩她的手还悬在纸面上,手指空留一个环形。这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预兆。
沈秋灵迅速按了一下,收回笔尖,把它塞回我的笔袋子。
这只是支两块钱的笔。
“没事了。”她是对着童茜茜说的。
她只正眼看了她。
几秒间发生的丝滑动作。
我能察觉到童茜茜巨大的撼动。她的双手都放松了。
沈秋灵懒得检查赵乐之的表情,见童茜茜准备撒手便移开了视线,回到座位。她一坐下就趴住了,佳佳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季向松莫名其妙地来回检查我们几个人的状态:“什么情况?”
没人回复。
沈秋灵不喜欢赵乐之欺负我。
但如果我斗胆来猜,她顺带有点点点点点点点吃醋了。
以至于忘记一个事实:
没人会记得我的笔长什么样。
童茜茜双眼发光:“学委人好好。”
“是噢。”
“你都不说谢谢诶。”童茜茜像家长一样点了点我,“要记得找机会去说谢谢。”
“好……”
说谢谢……
说谢谢……
说谢谢……
“干嘛啊你。”沈秋灵推了推我,当然不是真推。
我进门丢下东西就抱着她吸了一大口空气。
“痒痒的。”她缩起脖子。
“谢谢。”
“什么东西?”
“童茜茜让我说谢谢。”
“啊哈……”她尬到面色绯红,眼睛飘向他方。
原来真的有在酸。
“我跟她是普通同桌噢。”
“好啦好啦知道啦知道啦。我们还是普通同学呢。”
“嗯……”我扒开点领口,找到一处即将变浅的圆形,深吻了起来。
她双腿都绷紧了:“好啦好啦。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她吐起热气,“迟早被你亲死。”
“亲是亲不死的吧。”我抬头碰了碰她的脸。
“谁讣告上会写被亲死的。”
“嘿嘿嘿。”好有道理。
我继续蹭她的脸:“不是说今天要买打印机吗?”
“我发现批量化的厂成本更低。他们有接小单。”
这么认真地调查吗。
“我可以打工的。”
“屁,跟你有什么关系。”
今天的谈话气氛和昨天不一样了,她偏着脸不让我看表情。
“结婚是不是都要房子的。”
“哈?你在说什么?谁教你这么聊天的?”她推开我离开了。
“我问问嘛。”
沈秋灵转过去拿书:“老古董的想法了吧,以后的人可能房子婚姻都不要了。”
“是嘛,那你呢?”
“我不……”她举着书装模作样要敲我,落到身上灰一样轻,随即闭眼叹了口气,“你到底认不认识婚姻法啊。”
“婚房要什么样跟婚姻法有什么关系。”
“你还……挺有理的……”她翻起书,摊到桌上,“不累就买,累就不买。”
“那我,不累。”
“你是笨蛋,你会比我累的。”她的笔动了动,答案流畅地出现了。
“我不是笨蛋吧?”
“会这么问的肯定是。”
“好吧……”
我回到门口拿快递,拆出一个暖脚垫,塞到她脚底下。现在这些东西好先进,还能控温。就是这类产品对我来说有点陌生了,我钻到底下点起按键,不知道该哪个模式,摁得它滴滴作响。
她用极小的声音在滴滴声间插嘴:“笨死了天天乱花钱。”
“嗯?”
她的笔跳了跳,继续晃起:“谢谢。”
好可爱。
“换二居室的话就有书房了,每个月房贷要还四千的样子。”
“笨死了,大家懒得生小孩了,三千都难到了。”
“噢……是哈……”
她算过啊。
“那你想要小孩吗?”
她从一堆教科书里抽出了生物砸到我脸上。
这下还蛮重的。